心向蘆山 親歷地震24小時
搶運救災物資 楊衛華 攝
◎ 我不相信是地震,在“砰”的一聲中被震醒的那一刻。但我迅速就被“篩糠”了,人和整張大床整個房間整幢樓一起蕩秋千般在彌散著隆隆聲響的空中搖擺,眼前的衣柜神經質地痙攣,像一群酩酊的醉鬼,毫無理智又毫無章法地廝打在一起,嘴里不停發出咿咿哇哇的怪叫。
◎ 人子彈一般發射出去了,槍筒卻比長江和黃河加在一起還要長。在沖出樓梯間跑到小區院子里的那一刻,我貪婪地呼吸著屬于人間的空氣,這空氣是活蹦亂跳的,涼絲絲地暖人。
◎ 空中不時傳來飛機的轟鳴聲,身邊不時走過陌生而親切的身影。眼前的一切讓我在長時間的恐慌、焦躁、痛心、沮喪之后,第一次有了興奮的感覺,有了堅定的自信和驕傲的資本。那一刻,我想起一句中國人都熟悉的詩:“我驕傲,我是中國人!”
◎ 一方是履行職責,一方是執行命令,共同的目的是托舉生命,心里裝的是同一個地名。兩只高尚的手握在一起,本該開出最美的花來,如今卻互為掣肘,互為壁壘……
很雅的名字。安。
這是作家彭學明散文《雅安》的開頭。文章第一句就寫得精彩,寫出了雅安的品格和氣質。雅。安。沒錯,這兩個字的組合,就是全世界大熊貓最多的地方,雅安。
不久前又一撥作家走進雅安,愛死了這兩個字,走時大方撂下一句話:雅安,我還會再來的。
卻沒有人想到一個家伙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這么殺氣騰騰,這么人神共憤。
一
地震。
我不相信是地震,在“砰”的一聲中被震醒的那一刻。但我迅速就被“篩糠”了,人和整張大床整個房間整幢樓一起蕩秋千般在彌散著隆隆聲響的空中搖擺,眼前的衣柜神經質地痙攣,像一群酩酊的醉鬼,毫無理智又毫無章法地廝打在一起,嘴里不停發出咿咿哇哇的怪叫。身下的床和四面的墻體似乎也下定了加入群毆的決心,不顧攔阻地要撲向對方壓倒一切。可總有什么在排斥著勸阻著牽絆著,這讓它們更加瘋狂,更加扭曲,更加夸張,和所有心懷壯志義無返顧一往無前的敢死隊一樣。
妻子嚇得“哇”一聲哭了。兒子還迷迷糊糊地睡著,隨著床的節奏左一下右一下顛簸。
地震。是地震,不必懷疑。而且我也幾乎不再懷疑:這一次,真的逃不過了。
這個想法卻只有一秒的時間。那一秒的最后一刻,我的目光剛好落在兒子紅撲撲的臉上。
兒子紅撲撲的臉讓我去抱臉紅撲撲的兒子。可床晃著,兒子滾著,我跪不穩,使不上力,幾次都沒有得逞。妻的哭聲更大更凄厲了,我聽到了沖鋒號,攤開雙手,在兒子又一次晃到眼前時將他緊緊摟住。
我和妻同時往衛生間跑。樓晃得更厲害了,地板不容人輕易站穩。跪著挪幾步,勉強走幾步,又匍匐著爬幾步,短短幾米路的逃生姿勢,宛如一套新編的體操。
衛生間是個很不上臺面的詞兒,可不由得人們不惦著這里,地震的時候,更是如此。在這里,兒子醒了,妻子的哭聲停了,我東游西逛的心臟重新歸位了。地震停了。
要命的一分鐘,再次給我留下一條命。當然得跑,沒有哪次地震不是余震頻頻。隨手抓了一身衣服穿上,我們在地震的余波里踏浪而行。
從十七樓抱著三四十斤的兒子沿著昏暗擁擠漫長的樓梯在隨時可能與地震遭遇的情境下奔逃,雖然腳下沒有明顯的晃動,心情卻絲毫不比地震時輕松。人子彈一般發射出去了,槍筒卻比長江和黃河加在一起還要長。在沖出樓梯間跑到小區院子里的那一刻,我貪婪地呼吸著屬于人間的空氣,這空氣是活蹦亂跳的,涼絲絲地暖人。
到處是人,衣著凌亂的人,穿戴嚴整的人,面色慌窘的人,氣定神閑的人。星期六的早上是一個高科技儀器,忙的閑的勤的懶的嚴謹的錯亂的淡定的焦躁的一看便知。只是這地震,讓這儀器更加精準高效了。
地再次抖了起來,房子又是一副猙獰面目。人們便呼呼啦啦爭先恐后往空曠處跑。儀器于是瞬間失靈,人們都一個樣了。
人們都想打電話給親人,沒有人打得通。人們都想回家拿點東西,沒有人敢回去。人們都希望演習就此結束,沒有人不知道這是實戰。
大家很容易就想起并聊起了“5·12”。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5·12”汶川地震5周年。那年,雅安是重災區,震中在汶川。這次呢?看這動靜,震中離雅安不遠,就像5年前的“5·12”,近在眼前。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經歷了5年前的災難。那天我也在家,也聽到了地球的怒吼,也摸到了死神的手。只是這一次,這吼聲更肅殺,這手被捏得更緊,更有痛感。
于是不再懷疑,這次的震中離雅安不遠。難道,又是汶川?!
“汶”字的三點水是淚,“川”字是挑心剜肺的三把尖刀。這兩個字,曾經讓偌大一個中國痛得撕心裂肺。這一次,哪里會是疼痛的根源?
電話還是不通。而心是通的,我相信,就像相信有人此刻正在廢墟里呻吟一樣。
我把上衣脫下裹住兒子,起身就跑。妻不放心,伸手來抓,我身上光溜溜的,留下一道抓痕,跑了。
我一口氣跑上十七樓。妻抓過的地方隱隱作疼,這是家的召喚,愛的味道。除了手機和鑰匙,我什么也沒拿,我可以沒有其它,卻不能沒了這召喚,這味道。
我開車帶著妻子趕到母親小區的院子,這時大哥和侄女早已趕到,母親和大哥笑我光著半個身子,八歲的侄女卻還因為剛才的恐懼帶著哭腔。這時電話勉強能打通了,妻得到雙親平安的消息,心安情定了,便拿侄女的樣子打趣。百步笑五十步,她可真是健忘加勇敢。
這時人們從手機上得到消息,震級7.0。震中在蘆山縣——雅安市蘆山縣。
7.0,蘆山。這數字和文字的組合,在人群中引發了又一場地震。
心在那一刻,驟然縮緊。
二
我又一次跑回十七樓的家里。穿了一件衣服,把拖鞋換成皮鞋,再次返身。
行政中心的院子里已經陸陸續續有各單位的工作人員匆匆趕來。“5·12”給了人們很多苦難,同時也教給了人們應對災難的許多經驗。其中有一條簡單而管用:災情就是命令,用不著喊。
市委宣傳部設在九樓。文聯主席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文聯自然也在九樓。
碰到分管外宣的副部長朱和超,他說姜部長正從成都往回趕,為了安全,大家先在院子里集結待命。說完他就一路小跑奔向設在應急辦的指揮部開會去了。
這才知道等命令比等消息還要熬人。外宣辦的同志去蘆山了,宣傳部的領導去蘆山了,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從眼前掠過,往蘆山開拔。
我能做的,還是等,只是等,無休無止的等。
(編輯:孫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