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開元:一個演員與一所學校
時間:2014年04月05日來源:《光明日報》作者:李曉東 危兆蓋 邵明亮
余開元(中)帶領演員練習基本功 資料圖片
舞臺上,他是一名演員。從長江邊走出的窮小子,到紅遍川渝的川劇小生,再到一路唱進中南海的“梨園名角”,他說:“為了學川劇,我被父親關過禁閉、挨過痛打。”
學校里,他是一位院長。為了一句囑托,他歷經千辛萬苦創辦學校,從曾經的舉債辦學到如今的桃李滿園,從演員到師長的華麗轉身,他說:“我一定要把藝術還給人民。”
他就是國家一級演員、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川劇藝術“代表性傳承人”、四川省文聯副主席、四川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成都藝術職業學院院長——余開元,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川劇文武小生,一個立志“辦最好藝術大學”的教育筑夢者。
少年學戲
1951年,余開元出生于四川省瀘州市,從小家境貧寒的他,12歲那年,瞅見瀘州川劇團貼出的一則招生啟事,便瞞著父母獨自報了名。
考場上,8名考官一致看上了這個嗓音清亮、外形俊朗的少年,“這是難得的一塊好材料!”最后,余開元一鳴驚人,全票通過考核,順利摘取頭名。
錄取通知書送到家中,父親卻暴跳如雷,將余開元一頓痛打,關進房間不許踏出房門。原來,余開元一向成績優異,父母滿懷期待,認為他去唱戲是給祖上丟臉。
劇團培訓班蔡主任見余開元遲遲不來報到,眼看時間所剩無幾,便主動上門來找,流著淚懇求余父:“開元天資聰穎,條件優越,將來定是個梨園奇才,就讓他去劇團學戲吧。”
面對老師的懇求,余父依然無動于衷。被關了三天的余開元終于按捺不住,趁父母上班,偷偷取出戶口簿,翻窗逃出,直奔瀘州川劇團。
其實,余開元并不是一心想放棄學業去學唱戲,但一個艱難的現實擺在了這個12歲少年面前:兄弟姐妹九人,父輩身上的負擔沉重,排行老二的他望著弟弟妹妹饑一頓飽一頓,心中總是隱隱作痛,不是滋味。
“加入瀘州川劇團,每月就能為家里掙到12元的工資,而在當時6元就夠我吃一個月,剩下的便能補貼家用。只要在劇團待夠三年,工資每月便能漲到18元,而一旦學戲成功轉成正式演員,一個月就能拿到28.5元錢。這些錢對一個子女眾多的普通的家庭來說,重要性可想而知。”這也幾乎是余開元當時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但余父不這樣想,他覺得兒子聰明伶俐,外形乖巧,將來肯定能有大出息,無論自己如何吃苦、家里如何困難都要供兒子讀書。余開元去梨園學戲,在他看來簡直是不務正業。
父親激烈反對,父子倆也因此爭執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沒拗過倔強的余開元。
初入梨園
在同期考入劇團的40多名小學員中,余開元先天條件最好:人俊秀、嗓子好,頗受老師喜歡。
一入劇團,就開始形體訓練,練踢腿時,老師把大家的腿綁在凳子上,然后往腳后跟不斷加磚。“每加一塊磚,別的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我也覺得疼,豆粒般的汗珠順著額頭向下不停地掉,但我從來都是咬緊牙關不吱一聲。每次倒立要求的40分鐘,只有我一個人能堅持下來。”想起那段艱苦歲月,余開元記憶深刻。
當時,劇團規定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訓練,但憑借一股子韌勁,無論酷暑嚴寒,余開元每天都是5點左右就起來開始練習,熱身、虎跳、壓腿……
三個月下來,余開元做到了別人練三年才能夠連翻的七八個跟斗。為此,被破格提前進入劇團排戲。而每個要演的角色,只要老師講一遍,示范一次,他都能演得有模有樣,臺詞看上一眼,就能熟記于心。老師們感嘆:“這小子學川劇有天分!”
雖說是川劇演員,但余開元不拘泥于固定的表演形式,而是博采眾長,京劇、芭蕾舞、現代歌舞等等,他統統“拿來”借鑒。對他來說,只要能學到東西,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都不是問題。
1969年,劇團組織人員去上海京劇院學習。但是,計劃外突然又加入了一位學員,經費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于是,余開元把票讓給了那位學員,自己硬著頭皮隨劇團擠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
白天,余開元幫列車員打掃車廂、沖洗廁所、販賣食物。晚上,他把報紙往車廂茶幾下一鋪就睡,啃的是從瀘州帶來的干餅、饅頭和泡菜。列車員被余開元赴滬學藝的想法與經歷所感動,查票的時候,便安排他進列車員工作間休息。
到了上海,余開元不能住公費報銷的旅館,只能自費住每晚幾毛錢的小旅館。就這樣,連續一個星期,他廢寢忘食地觀摩了上海京劇院的《海港》《沙家浜》等經典曲目。
1971年,聽說上海京劇院《智取威虎山》劇組要來成都演出,他只身一人從瀘州爬上途經的貨車,經過幾百里山路顛簸來到蓉城。
上海名家的精彩演出,再一次讓余開元眼界大開。他在臺下專心聽,認真記,還手舞足蹈地模仿動作要領。此后,只要川渝兩地有北京、上海的劇團演出,他都要搭順風車去觀摩,有時甚至一路和運煤車為伴。
川劇名角
改革開放后,余開元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間。他專攻川劇文武小生,先后主演了《幽閨記》《繡襦記》《軹侯劍》《呂布與貂蟬》《審吉平》《焚香記》《打金枝》《肖方殺船》《花榮射雕》《醉仙丹》《柳蔭記》等上百部傳統優秀劇目。
一個人的成功除了個人的天資和勤奮以外,跟時代緊密相連。
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每次回四川都要看川劇,他還講四川要保護、復興川劇。四川省由此成立了振興川劇領導小組。1983年,在四川省“振興川劇全省第一屆調演”中,余開元憑借新編歷史川劇《軹侯劍》中的精彩表演,贏得滿堂喝彩,一舉奪得此次調演的所有大獎。當時的文化部副部長吳雪在大會上說:“余開元唱的才是真正的川劇高腔。”
此后,四川選調了300多人的川劇表演團隊赴京作匯報演出,余開元的精湛演技讓他一鳴驚人,成為享譽全國的川劇名家。鄧小平多次觀看四川送去的川劇表演錄像,對川劇老一輩藝術家和余開元等青年演員都贊賞有加。
1983年,余開元被破格保送到中央戲曲學院和全國第四屆戲曲演員講習會深造,系統學習了中國戲曲通史,聆聽了戲曲名家俞振飛、張庚、郭漢城、阿甲、劉厚生等專家的授課,同來自全國不同劇種的表演藝術家相互交流學習,提升了他對戲曲的理解。余開元也被評定為首批國家一級演員。
1992年1月16日,《人民日報》刊登了著名表演藝術家阿甲撰寫的題為《博而能精,立像傳神——川劇小生余開元表演析》的文章,文中這樣評述:“近年來川劇花開花謝,新秀輩出,如能繼承發展,定能青出于藍,瀘州川劇團小生余開元,是后起之秀的佼佼者……”這些贊譽在余開元看來,是人生最珍貴的一筆財富,也是他藝術成就輝煌的表征。
艱難創校
1992年1月3日,文化部藝術局、中國戲劇家協會在北京舉辦川劇著名小生余開元的專場演出。演出結束后,鄧小平夫人卓琳特地來到演職人員中間,轉達小平同志的話:“余開元戲演得這么好,應該辦一所藝術學院,把藝術還給人民!”
經過幾年謀劃與籌備,1999年6月,在四川省的支持下,余開元開啟了辦學之旅。他在遠離城市的成都市新津縣花園鎮選址建校,當時的校名叫做四川開元藝術學院。
為了高投入、高標準、高規格地建起學校,余開元幾乎將自己的所有積蓄“砸”了進去。“錢一直是困擾我最大的問題,開始幾年生源不夠,銀行不斷地催我還錢。那真是一段辛酸史。”他只能“拆了東墻補西墻”,找一個朋友借錢還銀行,再找另一個朋友還上一個朋友的錢。
最困難時,余開元甚至把自己的汽車拿去典當,湊錢給教職工發工資。曾經參與學校創建、主管教學的冉昌光教授回憶,自己曾經半年多沒領工資,很多教職工被余開元的精神所感動,有人甚至把自己的錢借出來幫助學校渡過難關。
余開元找不到一個說服自己退縮的理由:“我唱戲的時候就力爭上游,始終爭取把每一個細節都做到最好。現在辦學校、搞教育,我也一定要爭取辦最好的藝術學校!”
學院第一年招生只來了38人,第二年也只有80多人。
懷著對藝術的虔誠,余開元從未放棄。盡管經費困難,但學院還是用比當時成都其他民辦學校更高的課時費,吸引了一批四川重點高校的退休和在職教師,組成了過硬的師資隊伍。
當時,國家對民辦高校沒有設立獎助學金,余開元硬是勒緊褲帶抽調資金,給學生發獎助學金,并給予實習資助金。
為拓寬辦學渠道,余開元帶領學院同四川美術學院、四川師范大學等開展聯合辦學,迅速積累經驗,培養師資和管理隊伍。2002年4月,經四川省人民政府批準,教育部備案,余開元的學校正式申辦建立成都藝術職業學院。
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成都藝術職業學院的社會認可度逐年提高,在校生近8000人,每年的學生就業率都排在四川省高校的前列,成為四川省設計類專業辦得最好的高校之一。2006年,學院被國務院西部開發辦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四川省教育廳等評為“中國西部名校”。2007年,余開元被四川省委省政府授予“民辦教育先進個人”稱號。
還藝予民
余開元說,他這樣理解“把藝術還給人民”的含義,首先是要培養藝術人才,為人民服務,同時也要向人民展現藝術,讓人民直接享受藝術。
這些年,余開元經常帶領學生到美國、韓國和臺灣等地演出,所演的川劇特色節目,場場爆滿。2010年,成都藝術職業學院被推薦參加第九屆中國藝術節,成為全國僅有的兩所參加中國藝術節的高校之一。
余開元說:“學校就是我的家,我現在吃住都在學校,學生就是我的孩子,我要把自己多年來對于藝術的理解以及對戲劇藝術、舞蹈藝術的理解傾囊傳授,使他們迅速成材。”每天,他還保持著幾十年不變的習慣,早早起床,練功吊嗓子。
學校發展壯大了,但余開元艱苦樸素的作風卻沒有改變。他每天都是跟教職工一樣吃食堂,有時因為工作趕不上飯點,工作人員就給他打一份飯菜放到辦公室,或者一包方便面對付了事。
老紅軍王定國曾經稱贊余開元:“有的人賺了錢就去花天酒地的享受,余開元不是這樣,他有了錢不是去享受,而是用來發展學校。這在今天這個時代是很難得的,在我接觸的人中,余開元是最優秀的一個!”
2009年,余開元被選為四川省文聯副主席和四川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2013年又被選舉為全國人大代表。他現在有兩個夢想:一是把學校建設成為中國一流的藝術大學,同時他還正在鄧小平的故鄉籌辦“廣安大學”;二是作為川劇名家,他要用畢生精力去振興川劇。
為實現這兩個夢想,在2013年的全國“兩會”上,余開元建議將優秀的傳統民族文化列入國家公共文化體系保障,建議進一步落實民辦教育促進法,推進民辦高校和公辦高校共同發展。這些建議得到了有關部門的積極回應。目前,他正在對西南地區少數民族文化藝術的保護與傳承做深入的調研,并擬提出振興對策。
“我們都老去以后,誰還來唱川劇?”對于戲劇的未來,余開元憂心忡忡。他開始了自己的行動,每年拿出上百萬元,發掘培養川劇藝術表演人才,尤其是那些喜歡戲曲藝術的窮苦孩子,他將會重點幫扶。(本報記者 李曉東 危兆蓋 本報通訊員 邵明亮)
(編輯:孫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