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導演鄭大圣:“多元化嘗試,多有意思啊!”
導演鄭大圣近影
去年11月,上海寒意漸濃的初冬,導演鄭大圣結束電影《天津閑人》的拍攝是在凌晨4點鐘,休息4個半小時后,團隊再次開工,拍攝團隊沒變,但演員和拍攝地換了,他們開始拍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危城》。兩部作品的拍攝間隔僅四五個小時,這是絕大多數電影導演不曾經歷過的。半年后,兩部影片的后期制作全部完成,鄭大圣在北京炎熱的6月開始為新片的宣傳發行奔波,約朋友看片交流,跑藝術影院。此時距他拍第一部電影《阿桃》已12年,時間流逝,很多事情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改變,有朋友看完這兩部新片,覺得鄭大圣比以前松弛了。鄭大圣想了想,認同了自己這種進步,“剛拍電影時,會神經質、焦慮、非如此不可,而現在,有幽默感了。”
電影《天津閑人》劇照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城
《天津閑人》和《危城》,講述的故事都發生在1937年的天津,盧溝橋事變即將爆發,整個城市即將淪陷,在電影中,動蕩的時局成為淡化的大背景,天津城中幾個普通人物的生活、情感和命運被放大。在緊張壓抑的時代環境下,天津閑人蘇鴻達破爛的上衣外套著挺括的長衫在街上溜達,靠一張嘴皮子坑蒙拐騙賺錢,維持著看似體面的生活,對一份難以企及的愛情心存幻想。《危城》中,日本人進城了,一過門即被丈夫嫌棄的溫婉的女孩宛兒,拎著包站在街角等日本軍隊囂張地走過,她的包里裝著一封信,準備投到馬路對面的郵筒,在信里她用娟秀的毛筆字與心上人談論現代詩歌,對方是她在南開上大學的小叔子萱之。
這兩部影片均改編自林希的小說。用鄭大圣的話說,是各種機緣使得此次拍攝成為可能,而這也圓了他多年的心愿。1997年起,他就是林希小說的忠實讀者,“當時心里存了一個念想,有機會要將它們改編成電影”。直到兩年前,作家出版集團有意做將文學作品改編成影視劇的工作,找到了鄭大圣,他就推薦了林希的小說。
更深的機緣來自于鄭大圣的生活經歷。當年,在去上海讀小學之前,他一直和祖父母生活在天津。雖然后來在上海生活成長,但天津卻永遠留在了記憶之中。“童年的世界是不夠大,但是記憶會很具體、很生動。”他對記者說,“比如對空氣和光的感覺。”小時候,他經常去上海探望在干校被隔離的父母,往返于天津和上海之間,每當火車過了南京長江大橋,他就感到空氣的味道不一樣了,“北方的冬天是凜冽的味道,干而冷”。拍天津,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
影片在天津拍攝的計劃,因為成本限制最終擱淺,選擇了在上海松江影視基地拍攝。但鄭大圣盡力還原了一個上世紀30年代的天津城,描摹當時的市井風貌,抓住天津文化浸潤中的城市氣質和市民精神。在《天津閑人》中,多個情節的發生地—— 一座拱橋,盡可能接近天津歷史上的金剛橋。在《危城》中,宛兒約萱之見面的廣場,也像極了天津意式風情街的馬可波羅廣場。
借著老天津的風貌,鄭大圣最終想呈現的是生活于其中的小人物,“天津老百姓天生具有幽默感和喜劇表現力,同時擁有民間生活智慧”。天津閑人是其中一個群體,他們看似體面,社交極廣,但實則命如螻蟻。但鄭大圣看到了蘇鴻達這個人物身上的“一點光”,“一個草根在那個年代發現了上層人物的驚天秘密,現實逼迫一個細小的生命做出抉擇,選擇過貌似體面的生活,還是為了尊嚴負隅頑抗?”他最終選擇了無異于垂死掙扎的抵抗,最后被整死,但在鄭大圣看來,“他改變不了世界,但重要的是他選擇了”。
你很難想象這是同一個導演的作品,《天津閑人》從鏡頭語言到人物形象、動作臺詞都比較夸張,像街頭露天表演秀;《危城》則婉約細膩,講述一個古典氣質的女孩不為人知的愛情,鏡頭經常對準她的臉,捕捉她微妙的表情和心理變化:幽怨、驚喜、擔心、掩飾……“我想嘗試用完全不同的風格,講述同一個時段同一個城市中兩種不同的人生,一種外在,一種內斂。”鄭大圣說。在他看來,因為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同,即便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對城市的感知會完全不同,“每個人心中不會有同一個北京、上海、巴黎、紐約”。
好奇心很重的電影導演
對多元化風格的嘗試并非只體現在這兩部新片上,從第一部電影《阿桃》起,鄭大圣就沒在一條既定的電影風格上走,《阿桃》很清淡,像散文,《王勃之死》是詩電影,《廉吏于成龍》是戲曲電影,《一個農民的導演生涯》則是紀錄片……這期間,他還導過話劇和昆曲,一部動畫片也正在計劃之中。
他自稱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導演,喜歡嘗試,在不同的領域穿行。“多有意思啊!”當記者問他為什么喜歡這樣做時,他這樣回答。作為一個導演,他認為這個工作帶給他的最大的禮物就是經歷和體驗本身。他曾經在美國芝加哥藝術學院電影制作系攻讀碩士,這座以先鋒和實驗聞名的學校影響了他的創作觀。在這里,傳統意義上的專業分野非常模糊,跨界創作非常頻繁,“每個人都在跨界,我雖然就讀電影系,但是我可以做很多的裝置,還可以修陶藝的學分。”
尤其是在美國讀書時拍實驗電影的經歷,使他有了大膽實驗的精神。“實驗電影就是不斷地試,跨界試,離經叛道地試,這些都是天經地義的,它是關于可能性的探索,而不是關于一個標準答案的復制。”鄭大圣說。這直接影響了他的藝術觀,“電影應該是什么樣的,從來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拍電影可以有無數種觀念、手段和語言。”這種實驗的精神聽起來冒險而刺激,由此催生了鄭大圣一系列的電影都具有鮮明的風格特征,多部影片均在國內外斬獲獎項。
成本再低,都會找到辦法
《危城》中的故事發生在春夏,在主人公的庭院里,有郁郁蔥蔥的綠色植物,這是劇組專門做的。演員們穿著短袖演戲,有幾個鏡頭能明顯看到他們說話時的白色哈氣。鄭大圣無奈地稱“穿幫了”。12月的上海,演員們凍到現場忘詞,雖然后期加進知了聲,將光線調成夏天的亮度,但是對哈氣卻沒辦法。“如果錢再多一點,后期就可以通過技術把哈氣擦掉。”他說。
“成本很低很低,比你想象的還要低。”鄭大圣這樣回答記者對于兩部新片成本的問題。拍攝周期因此短暫和緊迫,兩部影片,必須在42天全部拍攝完成,多一天,預算就要崩盤,所以兩部影片的拍攝間隔只有4個半小時。而一部電影正常的拍攝周期,最少也要一個半月。
在拍攝現場,低成本帶來的無奈和窘迫隨時可能發生。《天津閑人》中,揭露了四六爺秘密的蘇鴻達在深夜的大街上被對方攔下,兩人對峙,戲劇沖突達到最激烈處。這場戲鄭大圣用了一個升起來的鏡頭,“如果我們再多一點錢和時間,就可以有一個臂長更長的升降機,這樣就可以升到更高,哪怕是再上去三四米,鏡頭語言傳達的東西就會更不一樣。”這個遺憾讓他和攝影指導在現場嘆息了好多次。
拍街景時,鏡頭也無法放太寬,因為沒有那么多群眾演員在街上走。這兩部新片,群眾演員最多時是100個,但是撒在大街上就不見多。“人都是在走動的,走幾步出畫了就無效了。”鄭大圣說。同樣的這條大街,拍《色戒》時群眾演員是2000人。
在他看來,在拍電影這件事上,錢再多都會覺得不夠,“因為對于完美而言,沒有東西是夠的”。對于拍過實驗電影的他來說,卻可以應對下限:錢再少,他都有另外的辦法。這些辦法必須找到,必須做到。“沒有2000個群眾演員,我依然可以用別的方式,讓影片看起來講述的依然是大城市大時代發生的故事。”
最殘酷的影評來自家人
著名導演黃蜀芹的兒子,或許是鄭大圣繞不過去的一個身份標簽。在上海拍這兩部新片時,母親很認真地對他說,天涼了,不要忙到太晚,讓大家吃上一口熱乎飯。鄭大圣很明白,作為導演的母親很清楚在拍片現場導演是不會覺得餓的,為了趕進度、抓天光,會一個接著一個鏡頭拍下去,導演不說吃飯,周圍的工作人員只好跟著往下拍,很辛苦。
有個做導演的母親,兒子好像就順理成章被影響著做了導演,事實并非如此。當年高考時,歷史、建筑、中文、美術幾個專業都在鄭大圣的考慮范圍內,最終上了上戲的導演系,是因為藝術學院的招生考試最早,考試通過后,當年那個十幾歲的男孩的想法很簡單:考上了不就提前解放了?至于未來將電影導演作為職業,“一個高中生哪會有這樣的先知先覺?”他考上戲,家里人之前甚至都不知道。這個家庭給了他選擇的自由,選什么專業,他可以自己決定。
鄭大圣的父親生前是美術指導,三個同行在家里卻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樣深度探討電影。他們不會特意看彼此的片子,如果看了也是一句話影評,而且多半都只說問題。鄭大圣告訴記者,這簡短的一句話通常是輕描淡寫的,但往往一針見血、直指軟肋,他聽到的對自己影片最殘酷的一句話影評就來自家人。這種批評并未對他有太大負面的影響,“其實導演審視自己的片子的次數是最多的,從拍攝到后期,所有的毛病自己都能看到,而且越到后來就會越清晰。”
(編輯:歐陽文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