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偶像

柳秀文

相濡以沫的湯曉丹、藍為潔夫婦

　　2010年夏天，我到上海出席國際電影節，特意抽出時間到華東醫院看望了湯曉丹導演。走過了叱咤風云的青春歲月的湯導，此刻正端坐在輪椅上，儼然是一位慈祥和藹的老爺爺。但是透過那雙亮而有神的雙眸，我仿佛看到了沉淀在他心中的輝煌：那是《南征北戰》的拍攝現場，從沒有打過仗的湯曉丹指揮若定，一派久經沙場的大將風采；這是《渡江偵察記》,劉四姐那輕盈的一跳,把一個出生在江南水鄉的女游擊隊長的聰慧勇敢畫龍點睛般的托出；“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一片片梯田一層層綠，一陣陣歌聲隨風傳”，伴隨著優美的旋律，《紅日》中楊在葆塑造的連長石東根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湯曉丹和他作品中的英雄人物成為我們那個時代不能忘懷的偶像！

　　隨著上海影協秘書長葛燕萍的介紹，我手捧鮮花快步走上前去獻給了仰慕已久的湯爺爺（華東醫院對湯老的尊稱），并代表中國電影家協會祝老人家健康長壽。已經101歲的湯爺爺十分高興，他接過鮮花連連說：“謝謝!謝謝！”聲音清晰，思維敏捷。當時他的床上放著一疊英文稿子，我很驚奇地問，這是您看的英文嗎？湯爺爺說他在看英文版的美國總統奧巴馬的就職演說。不僅如此，醫生說，湯爺爺幾乎每天早上都大聲念英文。此話讓我敬佩不已。

　　為了學好英文，湯爺爺自己準備了一本英文字典。一次上海有關領導去看望湯老，看到他用的字典又小又舊，宣傳部副部長陳東就送了一本新的英漢大詞典給他，結果后來發現他還是用舊的，就問為什么，他說我這本用壞了再用新的。他絲毫沒有感覺自己是個高齡老人，心態一直很年輕，總認為來日方長。其實我覺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從艱苦環境走過來的湯老始終保持了艱苦樸素的美德和一顆正直善良的心。他的夫人、著名電影剪輯師藍為潔老師告訴我們，他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但總是說共產黨是好的，整人的是壞人。他還不斷提醒夫人幫他按時交納黨費。提到湯爺爺耄耋之年頭腦還如此清楚，藍老師說，除了看英語，他還堅持寫日記，有時還要畫畫。2010年是虎年，湯老畫了一幅小畫，取名《我愛你，虎媽媽》。畫面上，一個可愛的小男孩趴在老虎身上，平時令人畏懼的老虎此刻也顯出了母性的光輝。雖然我沒有問湯爺爺為什么創作這樣一個主題，但我想在經歷了百年的悠悠歲月，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的和諧和平相處是這位老人最美好的愿望。

　　那天還有一件趣事：同行的攝影師要為他拍照，當看到相機舉起時，湯爺爺說，你要照右邊，別照左邊。原來為了他的身體健康，醫院用鼻飼的方式為他添加營養，他嫌左邊有管子照出來不美觀。我們所有的人都笑了，笑湯爺爺的風趣幽默，笑他的愛美之心。笑聲中我們簇擁在湯爺爺的周圍拍了很多合影，其樂融融。

　　拍攝了很多經典戰爭片的湯爺爺除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擔當情懷，還是一個感情細膩的愛妻模范，他對夫人的關心和依戀從年輕到年老始終不渝，令人感動。幾年前湯爺爺的家鄉福建華安要為他建藝術館，本來打算回家鄉的湯爺爺在電視里看到福建發大水，就對夫人說不要去了。但是因為福建已經送來了機票，藍為潔一人偷偷走了，并囑咐護工和護士不要告訴湯爺爺。但是聰明的湯爺爺兩天沒見到夫人就往家里打電話，當然沒有人接了。兩天后，藍為潔回到上海，湯曉丹像孩子一樣邊哭邊說，要先把她打死，然后自己跳樓。并且說：“我是愛你的，你走了我很難過。”聽了藍老師講的這段話，我真為他們老而彌堅的愛情感動得無話可說，任何語言都蒼白無力。

　　2011年夏天，我又去看望了湯爺爺，并和捧著鮮花的湯爺爺再次合影留念。當時感覺他的一切情況都挺好的，和前一年沒有多大區別，很是為他的健康長壽高興。

　　得到湯曉丹老師去世的消息后我感到有些意外和哀傷，中國電影界少了一位“銀幕將軍”。我趕忙給藍為潔老師打電話，希望她節哀保重身體。問起湯老最后是什么病去世，藍為潔說是隱性肺炎，最后心衰竭，而且隱性肺炎一點感覺都沒有，也不咳嗽。湯爺爺自己都說，我這次大概難過關了。當湯爺爺病重時，醫院竭盡全力搶救治療，彌留之際藍老師趕到了醫院，當時剛剛打過了強心針，但已經不起作用。藍老師說，她摸摸湯爺爺的臉，感到還有余溫，便深情地說，“我們66年的婚姻，你對我是寬容、厚道、真愛，我很幸福。”這時她發現湯爺爺的眼里流了一滴淚水，便對旁邊的人說，“他聽到我的話了，他聽到我的話了！”她用紙巾為湯爺爺擦去了淚水，但第二滴沒有再出現。

　　湯老和藍為潔都是極為開通的人，他們一直主張對老人要厚養薄葬。藍為潔甚至說，人就是赤身裸體來到人間的，現在有裸婚，將來可以有裸葬。因此湯爺爺去世后，準備一切從簡。小兒子湯沐海在歐洲有8臺歌劇要演出，藍老師沒有讓他回來。她說，湯曉丹要求她幫助兩個兒子，每一次音樂會都成功，每一幅畫都成功。一個多么無私、受人尊敬的好父親！

　　盡管藍老師提出一切從簡，但是有些領導人還是要送花圈表示哀悼。藍為潔說，送花圈堅決不要，湯曉丹永遠在親人心中。如果一定要送可以送花籃。在貝多芬合唱交響曲中舉行的告別儀式上，人們對湯老的人品藝德、藝術成就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其中上海華東醫院黨委書記、院長、全國勞動模范俞卓偉的講話最讓藍老師感動。藍老師對我說，五年多來，沒有俞院長把湯曉丹像親人一樣的照顧和幾次全力搶救，湯曉丹活不到今天。

　　為了表達對親人的思念，藍為潔在湯曉丹靈柩中放了三件東西：一是把最后為湯老擦過淚水的紙巾和所有關心過湯老的親朋好友的通訊錄包進了一個紅包；二是湯導取得的最后一面獎狀；三是每逢節假日華東醫院領導送給湯老的點心。藍為潔把空盒子都收了起來，并說將來湯老的家鄉建紀念館，她要把其他的盒子放過去。藍老師還說，家人不愿意把告別看做是悲傷的離別，也不希望湯曉丹三個字在影迷中從此變成黑框框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