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畫,是一個有著如此明確而特定指向的藝術種類,其繁復的繪制方式與圖像性,甚至比水墨還要具有所謂的中國性與文化性,那么要如何在當下使之重新激活,并且具有當代性與國際性?這就要求更為徹底地回到材質的自然性以及格物方式上去。所謂的“格物致知”乃是從宋代就開始的對自然物理造型的“格法”,對自然物象“妙理”的探求,盡管中國一直有著重情或者情本論的文化傳統,但此情性最終來自于自然。工筆畫之中有著代表性的“梅蘭竹菊”的君子比德形象,就是在自然那里建構個體生命的情性,因此,工筆的精髓在于追求自然之物與生命情感相關的那種生氣。
那么,工筆畫創作本身在當代又將如何重新生成呢?一方面,工筆有著自身歷史的慣習,如勾、填、點、染等,以及刻畫與細謹的線描寫生等創作方式。而當代工筆在忠實于這些傳承的同時也帶入了西方理念,推崇手繪性與可視性,所謂工筆表現性。這里強調運筆與控制、訓練與修心,有著陰柔的女性氣質,而中國寫意畫傳統似乎太男性、太陽剛,缺乏調節。晚明惲南田及其侄女們大量創作工筆畫,激活沒骨傳統,這也是一種虛化,而當代工筆則更為徹底地貫穿了這個譜系,這是一種潛在的調節方式。
中國當前藝術需要的是感知的培養,而不是在觀念中迷失,工筆畫創作本身有著一整套獨立的感知方式,三礬九染的方式比水墨還要具體詳實一些,而且需要嚴格的技術性訓練,更有著對藝術品位的培養——這是雅文化的精髓,還兼具著內在幽謐的精神性。在這個浮躁與消耗的時代,工筆的那種虛化與幽靜可以給這個時代帶來新的氣息,而且還有著中國陰陽文化的互補性,而工筆的陰性甚或可以是當代女權主義發揮的地方。工筆盡管有著程式化的操作方法,但那種幽淡的氣息確實是需要時間來蒙養的。
新工筆帶來了一種內在心境的外在身體化。工筆一直要求靜心與雅致的情態或情調可以調節人們的心緒。如“絹”本身就具有感覺可觸的肌膚感,蘇軾所謂的“四時常見肌膚雪”,工筆似乎帶來了一層新的皮膚感。三礬九染的制作過程有著豐富的時間性,所謂:“運色以輕為妙,加深者受之以漸,濃厚者層疊以薄。”工筆要求細微,但又日常雋永。在虛實對比上,更為虛化,工筆的細謹因為這一暗淡、幽微的詩意乃至幽秘的氛圍,帶來一種規避的觀察倫理,一種克制與隱忍的態度。這是一種回避的思想,在退隱中回避視覺沖擊力,有色彩但又保留幽淡。
一般認為工筆僅僅是一種情調,但工筆也可以承擔文化歷史反思的責任,尤其在圖像的并置上,以工筆的方式可以更為細膩地還原出西方文化的內在圖景,但是又承認錯位與斷裂,在熟悉中有著陌生,或者是對中國文化自身歷史圖像與政治背景的反思,讓我們在作品中看到了差異性。作為最為體現中國傳統藝術審美趣味的工筆畫,在面對當代圖像消費與觀念化的壓力下,總是試圖通過如下三種方式來轉化自身,即虛化、物化與默化。首先“虛化”傳統圖式以及視覺感知,以“虛實”關系穿越20世紀具象與抽象的對峙,在虛化圖像以及虛淡的色調中,帶來新的審美情調與氛圍。其次以“物化”的方式,即回到材質本身,無論是作畫的材質還是對象的體感,都被更為徹底地物化或肌體化,以細膩可觸的肌理感把材質向著皮膚般的觸感還原,微度調節我們日常生活的感受。其三,以“默化”的方式,讓勞作的工序在潛移默化之中融化文化差異,結合異質文化的圖像,讓時間與歷史的內在意義被我們凝神的呼吸所充分容納。當代工筆以其細膩含蓄的虛淡詩意,為我們這個日益忙碌機械的日常生活重新找回品位與安眠,其自然與真切,又體現出了一種默化的自然主義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