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到右:
第一排:王世臣-孫少林-王長友
第二排:李金斗-李鑫荃-趙振鐸-史文蕙-王文林
電影院正放映著武術界的《一代宗師》,而相聲界近日正在以各種方式紀念和追思著被姜昆稱之為“一代宗師”、著名相聲藝術家、教育家王長友先生。
提起王長友,老北京人沒有不知道的。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就聲名鵲起。他會的相聲有幾百段,素有“相聲簍子”、“相聲倉庫”的美譽。他不僅相聲說得好,更重要的是,他對相聲藝術不斷鉆研和探索,總能站在新的視角提出新的見解。他在嗓子生病之后,把大量時間投入到培養青年演員的工作中,培養出了趙振鐸、李金斗、王謙祥、李增瑞等一批相聲名家,是名副其實的“名師出高徒”。
上月底,為了紀念一代相聲名師王長友誕辰100周年,來自全國各地的20多位相聲名家和專家學者共聚一堂召開研討會;李金斗、王文林、姜昆、戴志誠、師勝杰、石富寬、王謙祥、李增瑞、常貴田、孟凡貴等眾多相聲名家舉辦新春相聲晚會;同時,一本名為《一代相聲名師王長友》的圖書也正式出版發行。
陳涌泉:
給徒弟打好深厚基本功
81歲的陳涌泉是如今全國相聲界輩分最長之人,他曾和王長友一起共事34年。陳老認為,拿王長友的成就和今天的現實對照,就更值得懷念:“現在相聲是火了,但是孩子們的基本功不扎實啊!傳統的活兒有點四不像,胡改。現在倫理哏過多,王長友當初說相聲沒一句葷口,靠的是過硬的功底。學相聲要真下功夫在傳統相聲上,浮躁要不得,急功近利要不得。靠耍活寶、出洋相,只能帶來相聲的虛假繁榮。”
陳涌泉說:“比如電視臺搞相聲大獎賽,我能看的都看了,但沒什么印象。因為現在有些節目是突擊完成的,那活兒本身就不瓷實。這些演員,如果讓他們演傳統節目都得淘汰,因為他們沒有基礎,沒有基本功。但王長友先生當年給徒弟打好了深厚的基本功。趙振鐸十幾歲,王長友就嚴格要求他大小活兒會七十多段。趙振鐸的徒弟李金斗不得不提,趙振鐸的主要節目李金斗都會,而且有的比他師父使得好。現在,拜師學藝者不少,但真學者不多。有一次我問一個相聲演員,我說你拜了師,你師父的活你會幾個呢?一個不會!那你拜師為什么呢?拜師不是要學藝嗎?他的節目一個不會,那你學什么?其實就是要一個名,‘誰誰誰是我師父’,這樣的徒弟我認為不收也罷。”
陳涌泉還回憶道,自己的老師曾讓他向王長友學,“但是長友師兄就說了,你聽我的話不要學我,因為你跟我一個模樣嗎?不一樣;你跟我的嗓子一樣嗎?跟我的體形一樣嗎?跟我的聲音一樣嗎?不一樣,所以你不能學我。要根據你自身的特點學技巧,把這個技巧化在你身上,這樣才能有發展。學我沒有用,這些話讓我印象很深,而且我也從中受益。”
“相聲界在傳承方面,現在存在著問題,不繼承怎么能發展呢?”陳涌泉對相聲的現狀和發展并不樂觀,“從解放以后,新創相聲全國不下幾千段,但是現在還演的有幾個?別看有些演員在電視大獎賽拿了獎,但如果要他使一段貫口,就拿不到獎。所以有人認為相聲界形勢一片大好,我不這么看,我認為相聲現在前途堪憂!因為像我現在80多歲,還健在,如果招學員我們還能教一些,但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這一代沒有了,甚至我們下一代的人都不存在了,再打算去學,都沒地方學了!”
李金斗:
給侯寶林馬三立提意見
“王長友先生是我親師爺,也是我學習相聲藝術的啟蒙老師。我對相聲藝術從了解到喜愛并將其作為一生的職業,全得益于他的諄諄教誨。”作為此次活動的主辦方,北京市曲藝家協會主席、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李金斗說:“我們借此機會紀念他,不僅是要研究和學習他的相聲藝術,更是懷念和感恩他對我們從藝與做人的教育。”
李金斗從師爺王長友那里學到的比從師父那里還多,他了解很多王長友的為人處世。“王長友先生說了,要做相聲大夫,要給自己看病,也要給別人看病。他給馬三立、侯寶林都提過意見。誰敢給侯寶林提意見啊?誰也不敢。但王長友偉大就在這里,他敢給明星提意見。”李金斗說,有一次侯寶林和王長友聊一段活兒,王長友當時就跟侯寶林唱了一段,還說“你看你這個跟我的不一樣,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改的。”侯寶林聽了,當時就接受了。王長友自己也歡迎大家給他的每一個節目挑毛病,說“只要挑得對,我馬上就改。”有一次王長友演完《哭論》,侯寶林對他說:“師哥,回頭咱倆打臺球,跟你說點事。”王長友就問:“什么事啊?”侯先生說:“你這‘哭’已經夠藝術品了,所以不能叫《哭論》了,叫《哭的藝術》不是更好?”王長友立刻應允,并對侯寶林說:“兄弟,今天的錢我花!”
李增瑞:
親自動手幫徒弟家糊頂棚
李增瑞是王長友的弟子,他說:“我13歲時跟王長友先生學相聲,現在已經過去53年了,我都變成老頭了。王先生給我最大的教育就是如何做人,然后才是做藝。我母親對王先生的為人就一句話:‘王長友老師真是個好人!’那個時候王長友老師看見我們家的頂棚特別舊,還掉土,老爺子就說:‘你去拿點紙把棚糊一糊。’王老師想做什么事就必須做,我星期日休息他7點多到我們家,先打糨子。我說我們來吧,老爺子說你不行,這得是行家,糨子弄壞了,棚就糊不了。老爺子親自下手,先把糨子弄好了,然后教給我怎么打下手,還親自弄了丁字形的架,教我怎么把紙搭在上面,還給我往上舉紙。說句老實話,我當時年輕,干了半天活都覺得腰直不起來;老爺子那時已經50多歲了,但非常麻利。因為他原來學過這手,所以半天時間就把我們家20多平方米的房子糊完了。先生為人處世特別實在,給我們做出了榜樣,我母親一想起這件事就特別感動。”
李增瑞還說:“先生是一個偉大的教育家。我跟王長友老師學相聲學那么多年,他主要的教育方法就是啟發我們,誘導我們,從來沒說‘我這樣做你必須那樣做’的話。沒有硬性要求,而是讓你反復實踐。他只是告訴我們快了還是慢了或者再來一遍,現在理解了,老師是讓你心里去悟,去掌握節奏。語言節奏、心理節奏都是通過這樣的反復訓練悟到的。我們同行當中,有些老師的教學方法最后結果就是學生非常像老師,結果自己沒了。但王長友先生胸懷寬廣,允許他的學生不像他。現在看來,趙振鐸老師也好,包括松廣、金斗這一代人,沒有一個人特別像王長友老師。我覺得王先生的教育之所以是科學的,就在于他因材施教,不是每個人都一樣。”
王謙祥:
臨終還給徒弟錄節目
1984年,電視臺給北京曲藝團當時還能演出的老藝人錄了一場專場演出。王長友當年72歲,已經身患癌癥,后于當年去世,這是他給后人留下的唯一一段影像資料,極其寶貴。王謙祥特別感慨道:“他當時演的《文章會》,效果特別好。后來我見著先生,問他你干嗎不錄《哭的藝術》呢?因為在此之前,我和李增瑞向他學了《哭的藝術》,而那場錄像的時候,先生知道自己得了癌,這是他一生當中留下唯一影像的機會,但是他沒演自己最具代表性的節目,把它留給我們了。”
王謙祥還回憶道:“他病到最后,我和增瑞去看他,先生說你明天把錄音機提來,我給你們演兩塊活兒。我第二天就去了,連續三天錄的《文章會》,《朱夫子》錄了三塊活。第三天晚上,先生那時候已經不行了,一開始還在炕上坐著呢,先是坐著錄,后來只能躺著錄。他對我說:‘明天你再來,我把那個《滿洲話》給你們錄下來。’我說明天我們就看看您,不扛機器了,老先生問為什么?我說等您好了再說,但先生說扛機器來吧。第二天我們去,沒扛機器,先生一看就說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把這個節目錄下來,不就會了一個獨門絕技嘛!’俗語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但他沒有,他真是肚子里有多少東西就都掏出來。”
李伯祥:
他是全才藝術家
王先生是一個全才的藝術家,我有權利這么說,因為我小時候就跟他在一塊兒待著。有的人腕兒很大,但是藝術和這個腕兒不配合,有的人雖然聲望并不太大,但是他的底蘊太厚。王先生是平民藝術家,也是全才藝術家。我小時候學徒,總聽王先生使活。王長友先生捧逗、量活、泥縫(群口相聲中的演員)都好,沒有不好的地方。雖然人無完人,他的嗓音有點公鴨嗓,但是他能唱,而且唱得很好聽。我小時候看過幾位老先生拉洋片,其中對王先生的拉洋片印象最深。
常祥霖:
他是培養人才的相聲教育家、思想家
常祥霖是中華曲藝協會的負責人,也是評論家,他說,通過李金斗,我們看到王長友先生傳承的脈絡,傳承的精神。什么最偉大?培養人才最偉大。看到王長友弟子們的演出,再看他的思想,不得不讓人由衷佩服:他不但是一個優秀的藝術家,而且是一個優秀的教育家,還是一個優秀的文藝思想家。第一體現在他對傳統相聲的理解;第二,他提出的“教我不像我,像我者必死”,跟齊白石的思想如出一轍;還有他對相聲怎么求新也有自己的見解。
《牽牛記》相當難寫,大家都知道,既要符合相聲本體規律,又要讓大家笑,還要讓內行服氣,相當難,在那個時候能寫出這樣的本子,在今天看來是不可思議。沒有非常敏銳的政治感覺、沒有深厚的學養、沒有深刻的理解、沒有對相聲本體的把握,寫出這樣的作品門兒也沒有。另外,王長友和周圍的老伙伴創作北京的化裝相聲不是突發奇想,化裝相聲的語言相當了不起,就像是語言的蒙太奇,他的文藝思想遠遠超越了我們雜耍的思想。
李菁:
他讓年輕人懂得傳統的重要
李菁是紀念王長友研討會上年紀最輕的相聲演員,他說:“我沒有親眼見過王長友先生,也沒有福分得到先生的教誨,但我從7歲開始自己聽磁帶自學單口相聲開始,耳朵里就灌滿了包括王先生在內的一些相聲藝術家的名字。后來也找到一些磁帶聽到他們的聲音。應該感謝網絡時代,因為有一天應寧告訴我,你上網搜,能搜到王先生《文章會》的視頻,對于我們來說,那是很興奮的一件事。我上網把這個視頻找出來,就是謙祥老師說的那場演出的視頻資料。都已經晚上十二點以后了,但我連續看了兩遍,真是好,尤其是小地方。在此以前,我跟何云偉演過這個節目。就像很多前輩說的,我們年輕演員現在演出當中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年輕人應該多聽老先生的意見,因為確實現在相聲小劇場里面存在這樣的問題。我代表年輕演員跟各位前輩長輩表一個態:我們一定會堅守相聲陣地,繼承好傳統相聲,把這個技巧化到自己身上,指導新作品的創作,讓相聲沿著正常、良性、健康的軌道發展,盡自己一份微薄之力。這當然不是我一個人或幾個人或者一兩個團隊能解決的,但如果大家能達成這種共識的話,一定有好的積極的作用。”
王文林:
相聲不是逗人發笑而是引人發笑
王長友之子王文林,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是活躍在當今相聲舞臺上的名家。王文林在德云社時,很多年輕演員第一次上臺都是他帶著,近年來他經常和徐德亮搭檔。他感激大家對父親的敬愛,并說:“今天懷念老先生不是復古,而是現實的需要。我們這行沒有正規的教材,只有通過學習傳統節目,才能把相聲藝術的真正特色和本質學到。”
王文林說:“只有把傳統的東西學好了,才能把新的東西演好。現在好多年輕人不注重傳統,急功近利,為了追求場上的效果,甚至胡說八道了,要不就是說些比較低俗的東西。但好的相聲實際是通過你的藝術、你的技巧把干凈的內容宣傳出去。我父親就說相聲藝術不是逗人發笑,而是引人發笑。如果你主導思想是逗人,那必然要使盡各種招數,不管低的俗的只要達到你的舞臺效果。但觀眾看完以后,可能覺得格調不高。而引人發笑是通過你的表演引得觀眾不由自主就笑出來了。你看相聲界的大師、大家,都屬于不溫不火,不是讓你樂得前仰后合,讓人家覺得耍他了。而是讓人家穩穩當當聽著挺好。大家評價好的相聲,也都是不溫不火,有一定哲理性、邏輯性、政治性。現在有好多老先生過世了,帶走了好多東西,所以我們應該把我們能夠知道的、僅存的好東西宣傳出去,把相聲的真正內涵傳播出去,使這個行業健康發展,使我們的相聲更加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