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連元:只要人類還說話,評書就不會衰亡
評書藝術之所以能夠傳承兩三千年而不衰,這與評書自身所具有的特點緊密相關,那就是評書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地改變和完善,無論是從演播技巧,還是演說內容都是如此。
田連元在表演 董大汗 攝
他生逢亂世,經歷戰爭,當過難民;
他經歷“文革”,罷官挨斗,下鄉務農,窮困潦倒;
他第一個把長篇評書搬上電視屏幕,開設欄目,獲得成功;
他第一個走進加拿大多倫多大學、俄羅斯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傳授中國評書藝術;
……
他就是中國評書界的常青樹、第九次全國文會代表、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田連元。
1941年農歷十月二十八,在吉林省長春市四馬路一座破舊的木板樓上,伴著一聲啼哭,田連元來到了這個世上。由于家里前兩輩都是以說書為業,所以打小田連元就被父親寄予傳承說書技藝的厚望。“小時候,除了聽父親說書,還會被父親帶去書場聽書,說要先培養感覺。每天晚上聽完書和父親一起回家,走到家門口,一般都不敲門,只要一聲‘哇咿呀……’母親就知道我們回來了,馬上來給我們開門。”
隨著年歲的增長,除了聽書,父親逐漸開始教田連元唱一些小段兒,田連元學會了,偶爾會在家中唱一唱,沒想到,16歲那年到了林西,父親卻要求田連元上臺去唱。“正式開書之前,父親向觀眾介紹說,‘先讓孩子給大家唱一段,請各位多多捧場。’那天我坐在臺上,身旁,父親抱著三弦等候著給我伴奏。我用表面的鎮靜掩飾著自己的心慌意亂。我效仿著老先生開書前坐在臺上的那種平靜自然,成竹在胸的樣子,實際我心里在暗察著臺下有幾位觀眾——共有9位,其實應該是10位,因為有一位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他只能算個未知數。我心里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我也得說,這是我邁上專業的第一步,說好說壞聽天由命。”田連元說,如今他雖然想不起來當時是如何說的,但有一處說錯卻記得格外清楚,那就是羅氏兄弟打抱不平,打死官軍闖下大禍的時候,官府中人調集隊伍,捉拿肇事者:“傳令官手持令箭,只見上面寫著一個斗大的令字。”說出這一句以后,田連元馬上意識到說錯了,“‘斗大的令字’,那令箭應該有半拉門那么大了。但話已出口,無法挽回,更何況下面的觀眾有減無增,不斷地“抽簽”走人……我的一場書說下來之后,臺下還剩6個人。”說完這場書的田連元雖覺得如釋重負,但他也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干不了這一行。于是改行的想法頓時在心中萌生。
田連元把改行的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回答得很干脆:“那你干什么去?”一句話問住了田連元,他無言以對,心里在反思:“我能干什么?我一無所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小學都沒上完,我真的無路可走。”即便如此,田連元還是想尋找自己能走得通的路。就在這個時候,田連元想到一個人,他就是父親的師父馬立元。一年前,田連元還在天津市的時候,曾看到報紙上有一條“中國戲曲學校”的招生廣告。“從年齡學歷上看,我有希望前去一拼”,他提筆給馬先生寫了一封信,說明他是其徒弟田慶瑞的兒子,應叫他為師爺,他想考戲曲學校,希望能得到馬立元的幫助。沒多久,北京那邊來了一封信,田連元想著內容定應該是讓他去北京考試。可打開一看,不是馬立元的親筆,而是其女兒寫給田連元父親的一封信,信中說:“馬老于今年夏季突發腦溢血不幸身亡,全家為此悲痛萬分,如今喪事剛剛辦完,全家正準備帶其骨灰返回原籍河北鹽山下葬。”馬立元的突然去世,使田連元十分悲痛,也十分意外,同時也讓他的一個美夢也隨之破滅了……
然而田連元并沒有因此放下改行的想法。他想,此路不通,尚有別路。不信自己就非得說書。后來田連元把自己的想法向一位好朋友說起,對方表示愿意幫他尋找出路。后來這位朋友介紹田連元去天津人民藝術劇院歌舞團,而且可以免試專業,到團里來試用一年,即可轉正,試用期每月工資33.6元,如能行,即可來團報到。田連元一聽,非常激動,滿懷喜悅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親。“沒想到父親說‘每月33.6元,夠你自己的生活費了,可家里人呢?’聽完這話,我頓時啞口無言。那時我才明白,自己的事業和前途是和家庭的整個前途連在一起,我的前途即家庭的前途,我的事業即全家的事業。想到這些,改行的想法又一次作罷。”
改行的愿望一次次“破滅”后,田連元覺得自己或許這一生終究是要與評書為伴,于是他拋開雜念,全身心地投入到評書之中。從《林海雪原》《鐵道游擊隊》《敵后武工隊》《紅巖》《追車會電》《歐陽海之歌》等新書,到《楊家將》《劉秀傳》《楚漢之爭》《水滸傳》《隋唐演義》等傳統書,田連元一步一步地實現了他在評書事業上的追求,成為一代評書大家。
每當有記者問田連元,電視中評書聯播節目日漸稀少是不是意味著評書藝術的衰敗?田連元總是會這樣說:“只要人類還說話,評書藝術就不會衰亡。看什么事情既要看它的過去,也要看它的現在,這樣才能知道它的將來。”在田連元看來,講故事、聽故事是中國人古來已久的愛好,人一出生接觸到的第一種文藝形式就是聽故事。
田連元說,評書藝術之所以能夠傳承兩三千年而不衰,這與評書自身所具有的特點緊密相關,那就是評書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地改變和完善,無論是從演播技巧,還是演說內容都是如此。早些年,有廣播了,評書走進了廣播電臺,出現了廣播評書;有電視了,評書又走進電視,出現了電視評書、電視書場;如今網絡非常盛行,評書也走進了網絡,出現了網絡評書;最近又有了動漫評書……在他看來,有什么樣的傳播方式就會有什么形式的評書。
說起動漫評書田連元格外感慨,他說自己播講的《海青天》《隋唐演義》等都被改編成了動漫評書。“動漫評書將評書演員的語言與動漫畫面有機結合,是一種新的藝術表現形式。”田連元表示,現在有很多講故事的電視欄目,比如《王剛講故事》《牛群講故事》《鞏漢林講故事》等等,他們在講故事的同時,配上電視臺錄制的畫面,把故事的場面立體呈現在觀眾眼前,讓觀眾既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又可以產生個人聯想的效果,這是評書藝術特有的一種表現形式。很多電視臺主持人手拿折扇,張嘴以“話說”開頭,“且聽下回分解”結尾,這都借鑒了評書藝術的表演形式。所有這一切都表明,評書在新時代,在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不僅不會消亡,而且會以各種全新的形式向觀眾展示它的新姿。
說了一輩子評書的田連元對評書有這么一種理解和感悟:說評書看似非常簡單但又十分復雜。說簡單,只要能把故事講明白,人物記得住,說得清楚就行了。說復雜,作為一個評書演員,要下一輩子功夫,做一輩子學生,保持永遠學習的勁頭和毅力。否則,自己不明白就沒法說給別人聽。
田連元說,一個好的說書藝人,要博覽群書,博古通今,要懂得方方面面的知識,尤其是說一些傳統書目,一定要有深厚的傳統歷史文化知識積淀。演員說不明白,觀眾聽了就更糊涂,自然就不會喜歡。“評書是一個人的藝術,站在臺上演員就是一個藝術整體,你的聲音、氣質、感覺、形體,對觀眾都有著直接影響。觀眾只看你一個人在臺上表演,憑什么就看你一個人,這就是你的藝術魅力,形成這種藝術魅力就需要你反復實踐和鍛煉。要想成為一名好的評書演員,還要發自內心地熱愛這個事業。要有安于清貧、耐得住寂寞的精神,沒有這種熱情和渴望,就別干這個。曲藝界常有人說,別的曲種學不了那就去說評書吧,講故事簡單,其實別的不行講故事更不行。毫不夸張地說,一個評書演員可以當影視演員,但影視演員不一定當得了評書演員。”反觀自己,田連元謙虛地說:“上面所說的這些是一種要求,并不代表我做到了,我現在幾乎每天都堅持練功,朝這個目標努力,不斷完善自己。”
談及評書的今后發展,田連元認為最迫切的任務是趕緊構建評書藝術的表演理論。在他看來,以前一個師父帶一個徒弟口傳心授的人才培養模式已經不適合現在學校的集體授課要求,這就需要評書有自己獨特的表演理論,這些還有待于我們在實踐中不斷總結。此外,評書人才要從小開始培養,只有形成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這么一個完整的教育鏈條,才能培養出好的評書人才。
采訪結束時,田連元向記者感嘆:“信不信由你,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是帶了任務的,為農、為工、為兵、為商、為官、為藝等等,而我的任務就是說書。”
(編輯:孫育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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