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巖的情懷與擔當——深切悼念柯巖
古人把綠綠的小樹稱之為柯。巖呢,當然是堅硬的石頭。巖石上是很難長出樹來的,因此,凡是能在巖石上成活的樹,它的根必須透過巖石的縫隙尋找泥土,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它的生命力必須加倍的頑強……我取它做我的筆名,因為我知道寫作是一件很難的事,決心終生根扎大地,終生奮力地攀登,從而使我的作品能像巖石上的小樹那樣富有生命力。——柯巖
2011年12月11日晚,得知柯巖先生不幸于中午1點多病逝的噩耗,恰巧正在伏案閱讀她編的一套文學經典、兩卷本的《與史同在——中國當代散文選》。扉頁上有先生的親筆簽名,這是她留給我最后的紀念,也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份文學的奉獻,以崇高的形式寄托了她對于文學的深深眷戀和對于青年的關懷與厚望。
柯巖先生去了,如今再讀這套書,便覺得格外的珍貴、親切。這套書收錄了當代海內外知名作家在各個歷史時期很有影響力的散文200多篇,從《天下第一坡》開始,到《城市的未來,就是人類的未來》結束,以文學的筆法深刻地記錄了新中國每一階段歷史的變遷,以及作家們在與時代同行的歷程中所見、所思、所感……這就是一位身患多種嚴重疾病的老黨員作家獻給黨的90歲生日的沉甸甸的厚禮!此時此刻,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柯巖的精神世界的崇高與強大的人格魅力。
在新中國成立前后步入文壇的一代作家中,柯巖先生一直是把心同青少年、同人民群眾貼得最緊的黨員作家。因此她在我們這些新中國成立后由青少年步入成年的人們心目中,在廣大的工農兵讀者人群中,至今仍然是一尊神圣偶像,一個大家公認的知心朋友。記得在很小的時候,當我們讀著她的兒童文學作品,讀著《小兵的故事》和《柯巖兒童詩選》,就像聽著一位大姐姐在親切地講述著美麗的童話、輕唱著動人的童謠。后來才體會到,她的兒童作品也是適合成人閱讀的。無論你處在哪個年齡階段,只要童心未泯,你讀柯巖先生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創作的那些童話和童謠,都會感受到崇高純潔的魅力與清澈之外的深刻。你會突然覺得,她仿佛就是一位永遠佩戴著紅領巾在人民中間講述故事的寓言大師,更像一位聰慧的母親總是用慈祥睿智的目光親切地注視著每一位可愛的讀者,她的心靈至今依然保持著恒久不變的純真與母愛。
人們時常贊揚美國紐約的“自由女神”雕像,贊嘆西方“斷臂的維納斯”。你讀柯巖的作品,不時地就會感到自己正在同一位純粹屬于東方之美的“自由女神”和完美健全的中國“維納斯”近距離地進行感情交流與思想交談。祖籍嶺南的柯巖先生出生于中原大地,她的血脈與氣質里滾動著黃河母親的澎湃激越,她的個性風采中沁潤著泰岱父親般的威武堅毅。《周總理,你在哪里》,當我們一遍又一遍吟誦她的詩句,感受到了領袖與人民之間驚天動地的情感沖擊波;《奇異的書簡》《船長》,當我們欣賞著她的報告文學,我們體驗到了人與人之間大海般的互助深情和作為一個當代中國人的驕傲與自豪;《尋找回來的世界》《癌癥≠死亡》,當我們閱讀著她的小說,我們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凌然大氣與大智慧,什么是廣闊胸襟與大氣量,什么又是超越一切的責任、博愛與忠誠。她是實力派作家,更是那種勇于擔當重任、甘于和敢于“舍身求法”、總在“拼命硬干”的仁人志士。多數情況下,她筆下和風細雨、溫文儒雅,令你在從容淡定中精神升華、感受到如沐春風般的溫暖。她的這種細膩風格,到了新時期,得到了極大的發揮。1976年以來,她的創作進入了一個新的輝煌階段。如同大河奔流,宛若山瀑飛瀉,她創作的大量詩歌、小說和報告文學多次獲獎,有些作品被譯為英、法、俄、德、日、西班牙、朝鮮等多種文字在國外出版,有些還收入大、中、小學課本和教材。
如同我們的世界不可能永遠都是風和日麗,有的時候,柯巖胸中也會風起云涌,如同狂風驟雨驀然而至。那是她發現了敵情——一切毒害青少年、戕害人民的假惡丑的嘴臉!每逢此時,她往往顯得缺乏耐心,更不懂得明哲保身、忍讓回避。也難為她了,一個有良知、有責任心的作家,她畢竟不是庸人,更不是市儈,而是一名戰士。像許多同時代的作家詩人,她的文化血脈之中,涌動著屈原的熱情、杜甫的使命和魯迅的精神。在丑惡面前,戰士的品格頓時在她的身心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這時候的柯巖,會呈現金剛怒目,敏銳犀利、單刀直入、一針見血。這使得有些人難免對她產生畏懼。是的,在歪曲誤導人民、否定背棄革命和用一切形形色色的功利目的褻瀆文學藝術的神圣者面前,戰士的品格永遠都是旗幟鮮明、無情威嚴的。在虛偽貪婪和一切卑鄙無恥的嘴臉面前,戰士總要發出嫉惡如仇的吶喊,如同嚴寒中扼殺害蟲、秋風里橫掃腐葉。這時候,作家的良知與敏銳使得她總能透過紛繁俗世發現種種危害巨大的時弊,于是她才大喝一聲,挺身而出。而這些來自一個生命投身神圣文學的崇高動因,正是同她所推崇和尊重的“魯郭茅巴老曹”等老一輩作家一脈相承的。這也是冰心和許多已故老作家生前十分喜歡和器重她的一個重要原因。
新中國的建立,是柯巖人生的一個重大的契機。像許多同齡的作家一樣,她是在初升的太陽光輝照耀下,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攀登文學高峰,走向創作豐收的。她忠心感謝酷愛文學的父親和仿佛有講不完的美麗故事的母親。更永遠不會忘記,在新時代的曙光尚未亮起之時,遙遠云南那暫離戰火硝煙的寂寞天地里,一個苦悶之中彷徨的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是文學像一盞航標燈,照亮了她人生前行的道路和努力方向。就著這片溫暖的燈光,她如饑似渴地開始了自己的文學閱讀。常常感覺是在傾聽素不相識的中外大師親切授課,后來她曾無數次欣然回味那幸福的時光:“葉圣陶告訴我是非善惡,冰心讓我的童心向往大海與詩意,張天翼的《大林和小林》在我幼小心靈里留下了窮人和富人截然相反的形象,格林和安徒生給我描繪了神奇而美麗的未知世界……”以后還有歌德、海涅、普希金、托爾斯泰、莎士比亞、巴爾扎克、莫泊桑、海明威,以及國內的魯迅、茅盾、巴金的作品及很多童話,都是她文學才華啟蒙與成長的沃土甘霖。
潛心癡情的閱讀與天資聰慧的感悟,使得美與丑、崇高與卑鄙、誠實與虛偽等等,在少年柯巖純凈的心海漸漸涇渭分明。自覺悉心的觀察與思考,使得人類同情心、正義感和對于光明與自由的向往追求,在青年柯巖的精神園圃中迅速繁榮起來。她熱愛生活,更陶醉于無處不在的為人類生存而提供著一切的天然美景。當大自然的美的根須深植她的心田,才使得進入成年、老年之后的柯巖心靈依然能夠超越年齡與健康的局限,而童趣永駐、健美如初。甚至直到今天,那些描寫綠林好漢的小說,依然能夠喚起她崇拜英雄,渴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沖動。難怪她對湖南衛視的一檔富有同情心、正義原則和責任感的節目那樣的贊賞支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會懂得,這種非常的正直與癡情,她是足足保持了一生的。今天的柯巖仍然如同當初的柯巖,你可以不講什么是階級壓迫,但貧富懸殊不斷拉大的現實,總使她的思想無法抹去對舊時代的憎恨與對窮人和弱勢階層的同情。也正是這種最初形成的樸素情感,今天仍然催促她抱病揮筆疾書。這時的心情,猶如六十年前她在湖北希理達中學校刊發表處女作《我的同窗》一樣,她今天的努力,正是重新開啟另一個甲子的更加艱辛而責任重大的文學跋涉。
“在創作上,我永遠不滿足于一種形式,總想多嘗試一些樣式。我覺得,多掌握一種形式,就像一個戰士多了一種武器……”柯巖的聲音,總是那樣的洪亮而底氣十足,充滿了詩人的激情與智者的感染力。難怪人們把她形容成“一團火”,加上了人格的魅力,柯巖先生的號召力與凝聚力是遠遠地超越了一個作家的能量。啊,柯巖先生,巖石上聳立的一棵大樹!她自己卻總是認為自己是一棵為大地奉獻綠色的小樹。她曾不止一次地說:“古人把綠綠的小樹稱之為柯。巖呢,當然是堅硬的石頭。巖石上是很難長出樹來的,因此,凡是能在巖石上成活的樹,它的根必須透過巖石的縫隙尋找泥土,把根深深地扎入大地,它的生命力必須加倍的頑強……我取它做我的筆名,因為我知道寫作是一件很難的事,決心終生根扎大地,終生奮力地攀登,從而使我的作品能像巖石上的小樹那樣富有生命力。”這就是柯巖,我們永遠敬重和效仿的冰心式的女作家柯巖,我們引為自豪的這尊完全東方化了的“自由女神”與健全的中國“維納斯”的柯巖。
柯巖先生去了,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厚重的作品和深切的懷念卻與史同在,她的“東方女神”的音容笑貌將永遠活在讀者與青年心中。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