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離感,讓戲多一個維度——新銳戲劇導演黃盈對《花事如期》的二度創作
話劇《花事如期》劇照
一束藍色的燈光打在兩扇門窗上,將窗欞勾勒成透明清冷的藍色,這是位于北京郊區的一個單身女子的公寓,這個夜晚并不安寧,一個快遞員小伙子帶來的消息將改變女人的生活和命運,而他的闖入也注定使這個夜晚變得不同,愛情、夢想、哲學、生活和生命,成為這晚他們討論的話題。在停電的時候,他們甚至就著蠟燭讀了一篇小伙子寫的小說。讓一個女白領和一個快遞員相遇,這就是著名劇作家鄒靜之編劇、優秀青年戲劇導演黃盈執導的《花事如期》講述的故事。2月27日至3月7日,該劇在國家大劇院小劇場上演。
如今呈現在舞臺上的這個版本,是鄒靜之第10遍的改稿。去年10月底,黃盈拿到劇本時,當時已經改到了第5遍。進排練場之前,黃盈把本子讀了12遍。“這個劇本乍看起來像是一個風俗的歡喜冤家的小喜劇,一個愛情小調,但是看到后來,會發現它慢慢從這個調性上變成了一個寓言性的東西,一個在規定情境下在男權社會中弱勢的女性和沒有機會的男性,這兩種弱勢群體的一種對話,以及他們對于生活和生存的看法。”黃盈對記者說。“生活是假的,只有夢才是真的。”“生活是酒糟,夢是酒。為了還有夢可以做,就必須繼續過酒糟一樣的生活。”“沒有關系才吸引人,因為向往。”舞臺上,來自甘肅農村的快遞員小伙兒青子說著他對生活本質的感悟時,臺下一片寂靜,演出結束后,有觀眾把他的這些臺詞發到微博上,評論只有兩個字:“甚好”。
“寫得非常講究,標點符號其實都有戲,有一些看似無關的話語,其實它們下面的暗流和行動線索,使這個戲變得非常意味深長。”黃盈這樣評價鄒靜之的劇本。這樣的本子讓人看著非常激動,但排起來也非常難:這是一部嚴格按“三一律”來寫的戲,且只有兩個人物。在他看來,排好這一個戲,等于需要排好4個戲,“從一開始的法式喜劇,到寫實喜劇,再到艷情小調,最后還要出現古希臘悲劇式的詩劇風范,這對于演員和導演來說都很難。”
在讀鄒靜之劇本的時候,黃盈發現,鄒靜之在其中抓住和放大了我們在生活當中很容易忽略的細節,比如關門聲、流水聲、高跟鞋踩地聲等,而且很多地方具有影視劇本的特點,畫面感很強。“經常是讀著讀著,眼前就會浮現出很多畫面和場景。”黃盈說,“所以我就考慮,要不要用電影的方法把聲音和畫面還原到舞臺上?用轉移舞臺焦點的創作方式,用打破常規的手段將它們呈現出來。”
最終,臺下的觀眾看到了在其他戲劇演出中很難看到的情景。舞臺兩側,分別有三四個負責攝影和制造音效的工作人員,劇中的音效皆為工作人員現場模擬。比如,當兩個演員在讀青子小說中描寫的家鄉風吹麥浪的風景時,整個舞臺背景是在風中起伏的黃色麥浪,工作人員用摩擦紙條的方法制造出麥浪的聲音。再如,演員在浴室洗澡時,噴頭流水的影像和聲音也被現場模擬出來。到后來,故事情節和演員情緒達到高潮時,攝影機對準了演員,將演員的特寫鏡頭投射到舞臺背景上。
這種嘗試的確“打破了常規”,在演出現場記者看到,當工作人員模擬音效或拿著攝影機走到臺上時,常常引發后排觀眾的集體前傾,去好奇探究制造過程。在微博里講述觀后感的觀眾,多數都表示現場模擬音效的形式很棒,但也有人認為舞臺形式沒有必要這么花哨。
對此,黃盈解釋:“這種還原聲音和畫面的嘗試之所以能夠成立,是因為我在讀解劇本的時候經常會感覺到,我們的日常生活是被規定的、沒有選擇的,我們生活在一個不斷被機械復制的時代,有時候對生活真相的發掘已經麻木不堪了,不在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以在這個帶有很多放大的生活細節、具有畫面感的劇本中,我想把這種被規定感和機械復制感通過擬音、影視拍攝和現場切換投影的方式將其再現。”
但觀眾也可能會因此出戲?面對記者的疑問,他表示,“有時候間離感是一個戲需要的。《花事如期》這個劇本的細節很真實,但如果把這個故事當真事來讀的話會有遺憾,因為它背后的哲學會有損失。間離的感覺就是有意無意打破一些幻覺,也是強調戲的進程和我們的生活一樣。我們生活的時候,很少跳出來看一下,這種生活是不是我們自主選擇的,我們是按照既有目標在做還是只是按照慣性往前奔跑。這部戲里的擬音和視頻,能夠給戲多一個維度。”
這部“三一律”的戲,故事發生地在女白領海倫的家中。戲開始時,大幕并未完全拉開,觀眾看到的是女主人公的客廳和梳妝臺,隨著劇情進展,大幕逐漸拉開,屋子的全貌才映入觀眾眼簾,到后來,觀眾發現,白色的墻壁后面,居然還有廚房、臥室和衛生間。這樣的舞美設計,用的是剝洋蔥的概念。“像剝洋蔥一樣,隨著一層層剝開,觀眾也在逐漸接近這個女人的內心。從一開始她等待愛人的獨白,到后來被拒絕要自殺,到最后穿上黑婚紗站在床上時,你會發現她跟你剛開始認識的那個人很不像。”黃盈告訴記者,“剝洋蔥的概念,就是在對一個完整東西的不斷拆解過程中,使人越來越看到真相的內核。”
北京市曲劇團青年演員董汶亮在《花事如期》里飾演快遞員青子。在此之前,他已經和黃盈合作過4部戲:古裝戲《搜神記》、音樂劇《瘋狂KTV》、新國劇《黃粱一夢》和大劇場戲劇《當司馬TA遇見韓寒》。在這些風格迥異的戲里,他飾演姜子牙、銀行職員、盧生等身份、性格迥異的人物形象。包括這次《花事如期》的舞美和燈光設計,均是和黃盈合作過多次的年輕創作者。談到這些,在戲劇界有“一戲一格”美譽的黃盈很感慨,在他看來,這種“一戲一格”其實是“大家一起為了藝術理想奮斗的結果”,“戲劇創作非個人性質的創作,整個團隊創作的精神面貌和往前遞進的可能性其實是非常重要的。”
自2006年創作《棗樹》起,之前一直癡迷于執導國外戲劇大師經典劇作的黃盈開始自編自導做原創戲劇,因為當時他恍悟與其迷信國外經典大師的偉大,不如創作“接地氣的、跟當下接軌的、反映老百姓所知所感的、反映我們這個時代中國人的呼吸和脈搏的作品”。這次執導《花事如期》,也是他五六年來首次僅參與二度創作。在他看來,一度創作更關乎內容,二度創作更關乎形式,但“不管更關乎什么,作為一個中國創作者的責任和擔待,是不遺余力地尋找中國的表達方式,創造中國自己的經典”。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