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傳統民族生活,表現時代新的經驗,少數民族青年作家要—— 走向更廣大的世界
“最初的愛戀/你比空氣輕/卻比整個世界都重/你給了風重量/你給了我重量”
“天天靠近死亡/承認所有的路最終都通向死亡/從沙漠平安走出/在海邊渴死”
“夜幕降臨/就像一群烏鴉降落在樹上”
“如果沒有路/我們可以走出許多路/如果路多了/我們卻不知道走哪一條”
這一組如童話般純凈的詩,出自“90后”少數民族作家麥麥提敏之手。而他學漢語,其實僅僅4年。
6月15日,在由中國作家協會主辦,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民族文學雜志社協辦的少數民族青年作家作品研討會上,記者見到了多位年輕的少數民族作家,麥麥提敏是其中的一個。他們中有的來自遙遠的新疆,有的來自遼闊的內蒙古草原,還有的來自美麗的南國,其中,三位是“90后”作者。此次會議是中國作協繁榮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系列研討的第三次會議。與前兩次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作品研討會與云南少數民族文學研討會不同,本次研討不是按地域劃分,而是聚焦于十位少數民族青年作家,分別是照日格圖(蒙古族)、蘇笑嫣(蒙古族)、鮑爾金娜(蒙古族)、陶麗群(壯族)、馬金蓮(回族)、麥麥提敏·阿卜力孜(維吾爾族)、艾多斯·阿曼泰(哈薩克族)、陳克海(土家族)、張牧笛(滿族)、朱雀(土家族),意義特別。
“前輩對年輕人,有時候就一句話,會讓他銘記終生。”談起前輩作家對青年作者的影響,中國作協主席鐵凝感觸深刻。1985年,中國作協在新僑飯店舉行了一個新老作家的聚餐活動。當時鐵凝已發表中篇小說《沒有紐扣的紅襯衫》并獲了獎,但還是一個年輕人。當她找到桌簽,往右邊一看,猛然發現旁邊竟然是夏衍。“我的天哪!作為一個年輕的作家,遇到心里景仰和尊敬的長者前輩,當時很緊張,于是我閉口不說話。這時候,沒想到夏公把頭偏向我說了一句:鐵凝,我想告訴你一句話,我很喜歡你的《沒有紐扣的紅襯衫》這部小說。當時讓我非常吃驚與意外,就是這位老人對年輕人發自內心的真誠和他讀你作品一句話的肯定,讓我一直記到了今天。所以我們這一代人懷念上世紀80年代,那時候自己的一些作品得到過前輩、評論家、讀者的喜愛,我覺得倒不是說我們的作品有多么好,我自己懷念的是那個時代胸中澎湃的對文學的青春激情。當青春不再,人到中年的時候,我想保有這份激情對創作者來說仍然非常要緊。”鐵凝表示,現在正是年輕的文學人才不拘一格大量涌現、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我們這些曾經的青年,最應該做的事就是以“新松恨不高千尺”的熱情幫助現在的青年,支持他們的探索,理解他們的創造,幫助他們中那些優秀者更快地被更多的人所認識。
令人感動的是,為了更有效地交流,雖然是面對“80后”、甚至“90后”的小作者,評論家們都做了充分的準備。山東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李掖平認真閱讀了維吾爾族小詩人麥麥提敏的詩集《返回》,并寫了將近6000字的評論文章。“很難想象,一個從美麗的天山深處走出來的十幾歲的學生詩人,在他業已繁多的詩歌創作中,一舉拋棄了民族、民間、邊地、童心和自然,轉而對現代文明、都市生活、庸人精神世界以及主體形而上的孤獨傾注了幾乎所有的詩情。的確,這種遠距離想象的難度會在無意識中轉變為一種對其詩歌精神的質疑:這樣的一個詩人究竟應該寫什么?他是不是在舍近求遠故作高深?然而乍看這本詩集,這種質疑的聲音會更加強烈:名曰《返回》,那么一個身處青春期末期的孩子究竟要返回到哪里?于是慢慢滋生出一種猜測:一個如此年輕的詩人具有如此執著的歸隱情懷,他的成熟是否是一個偽命題?他是否真誠?”這種疑問,也存在于大多數讀者心中。然而麥麥提敏發現與捕捉詩意的才力,將平常語言信手拈來、流過詩心便賦得真情的能力,著實令評論家與讀者打消了質疑,甚至成為這個小作者的“粉絲”,在研討會上便請他簽名贈書。
來自魯迅文學院的評論家郭艷這樣評價哈薩克族作家艾多斯·阿曼泰:他屬于上世紀80年代出生的作者,當“80后”青春文學作為一種文學現象已經終結的時候,我們可以用更為平靜的心態來看待這一代人的文學敘事和自我表達。他說,可以這樣概括艾多斯幸運的文學身份: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哈薩克族少年,漂泊在巨型都市北京,熟練地用一種爛熟文明的方塊漢字,敘寫著現代少年心性與無法排解的文學鄉愁,以詩歌或小說的名義在浮世中尋找自己最終的故鄉。
在《詩刊》副主編馮秋子看來,少數民族作家寫作中消化生活的韌性、耐力,他們的恒久和超然,使他們雖歷經苦難,仍能夠詩性地存在,使他們的精神天然地超拔于上。活著與死去,本就是文學,像呼吸生命和死亡的氣息一樣,在他們心里慈悲、神圣地涌流。
在發現閃光點的同時,評論家們也給年輕的作者提出了一些建議。評論家李建軍指出年輕作家在表達個人經驗時也應該關注更廣闊的經驗。中國人民大學學者楊慶祥則希望年輕作者不要因為單純追求語言的美而造成對創作的制約。李掖平在麥麥提敏的詩集中看到了某些情思意蘊的稚嫩清淺、某些借喻和化用的粗糲生硬、甚至某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牽強附會,另外,她還因沒有閱讀到期待中纏繞異域風情的詩行而遺憾,更期待能讀到麥麥提敏筆下天山的雪蓮、邊疆的少女以及博爾達峰下那蒼翠的云杉。這也是眾多評論家對少數民族青年作家創作的憂慮與期待。郭艷認為,不少少數民族青年作家的地域文化和民族身份的印跡尚沉睡在自我表達的情緒里,依然有待母語和更多人生閱歷的喚醒。她說,他們需要更多的發現,這包括向內對于自我體驗的重新發現和向外對于他者、時代和當下復雜生存經驗的發現。這個需要時間和閱歷,更需要一顆敏感、細膩而悲憫的心。當他們的寫作姿態從青春情緒中出走,才能進入更為自覺的文學寫作。“青春情緒(包括初戀和愛欲)可能是他們最初寫作的動因,但是真正的寫作必須超越這個層面,進入更為宏闊的寫作視域。歐亞大陸板塊的人文地理、突厥語系和漢藏語系的交融匯聚、民族文化在現代轉型期的異質性……這些無疑都可以進入作者的文化視域。如何和個體現代性經驗契合從而成就一番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寫作。才華是必須的,具有和才華相匹配的智識、學養和境界才是大師。”這既是給艾多斯·阿曼泰的誠懇建議,對其他少數民族作家的創作也頗具啟發意義。
中國作協黨組成員、評論家李敬澤鼓勵少數民族作家在繼承傳統、表現民族生活的同時走向更廣大的世界,他認為,我們的文學不僅僅是向后看,也要向前看。我們不僅是看著我們出生、成長的地方,我們也看著我們走向、出去闖蕩的廣大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少數民族文學與作家實際上面臨很大的挑戰,也面臨巨大的機會。走向廣大世界、迎接新的紛至沓來的經驗,但同時意識到、攜帶著自己文化身份的體認,這樣的碰撞過程,在文學上具有極其豐饒、極其寬闊的可能性。他說,“在這個意義上說,十位青年作家,有的太年輕了,你們中的大部分在文學創作上都是剛剛起步,但比起我們的祖輩,在地理上、在經驗的跨度上,已經走了很遠很遠,在這個過程中,創作的潛力與可能性是無限寬廣的。”
(編輯: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