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雜志艱難生存:堅持門檻還是變得更“雜”
“和同學聚會,說起30年前滿街文學青年,不看《十月》、《當代》、《收獲》、《譯林》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如今滿街不知什么青年,反正還看《十月》、《當代》、《收獲》、《譯林》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哎,說真的,這幾本文學雜志還生存著嗎?”網友“葉文的一葉無話”在微博上這樣發問。
這些純文學雜志還未退出歷史舞臺,但眼下它們確實生存艱難。
就在6月26日,于1994年創刊的純文學雜志《大家》,因被曝出其“理論版”一號多刊收取版面費,而被云南省新聞出版局責令其??D。一時間,眾生嘩然,該雜志被指“斂財”。
如今,像《大家》一樣面臨困境的純文學雜志并不少??删驮?0多年前,雜志《十月》第一期出來后,北京文學圈的人奔走相告,作家劉心武的作品《愛情的位置》經電臺廣播之后,竟收到幾千封讀者來信。
這些“禮遇”,恐怕是當下的純文學雜志想都不敢想的。
在文學雜志發表作品曾是文青成才之路
作家魯敏的成名過程“非常老實也非常典型”:投稿、發表、選刊、獲獎。
“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是《尋找李麥》,刊登在當時天津的《小說家》雜志,同期刊發的還有作家嚴歌苓、二月河、陳丹燕的作品?!蹦芡@些名家的作品共享一個文學平臺,這讓魯敏感到榮幸。
投稿給純文學雜志,對魯敏來說,可謂是最傳統、正宗的“文學青年之路”?!秾ふ依铥湣芬唤浛?,魯敏很快就接到《十月》雜志編輯的電話,向她約稿,她的寫作之路便由此開啟。
在許多作家眼中,純文學雜志的地位可以說是至高無上?!跋喈斠徊糠肿骷矣袀€習慣,小說要先在雜志發表,然后再交付出版。這不僅是一種傳統的習慣性模式,更是一種帶有專業姿態的亮相。比如,馬原的《牛鬼蛇神》要先在《收獲》上發表,畢飛宇的《推拿》要在《人民文學》上發表?!痹隰斆艨磥恚@種發表,帶有一種風格定位的“密碼”,因為不同的純文學雜志,標準與風格完全不一樣,所以這種發表,在專業圈內的影響與傳播很特別也很重要。魯敏的新作《六人晚餐》就遵循了“老路”,從《人民文學》中走出。
于很多作家而言,文學雜志不僅是作品的第一扇窗,更是對其作家身份的認證。
“回溯過去,純文學雜志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是文學第一陣地。1949年以后,雜志變得更重要。那時,得到官方認可才能變成作家,才能出名,所謂認可就是在雜志上發表作品,這標志著作家的身份和地位。”著名學者止庵說。
不僅如此,純文學雜志在信息并不發達的時代承擔了更多功能。止庵說:“許多讀者了解文壇動向、信息,都是借助雜志?!?/p>
《十月》雜志的常務副主編陳東捷仍記得上世紀80年代對文學寫作者和閱讀者而言,是一個瘋狂的黃金年代:“那時的文學期刊幾乎享有第一媒體的地位。作家作為明星被追逐,雜志像今天的iPhone一樣被搶購,高分考生爭上中文系。”
近年來,對純文學雜志生存的討論仍有,但直至《大家》出事,人們才將目光再次聚焦在文學雜志的困境上,而一味將責任推給一本雜志,是不是有失偏頗?《收獲》雜志編輯部主任葉開認為:“《大家》賣版面事件被誤導和夸大了,如此優秀的文學刊物,竟到了靠辦邊緣刊物生存,本身就是文化界的恥辱。一些省給幾百本印量的雜志動輒幾百萬元資助,而更卓越的《大家》一角錢沒有。為何沒人追問那些花錢買版面的人都是誰?學術體系評估為何如此可笑?”
純文學已被傷害得遍體鱗傷,純文學雜志的黃金年代是否還會再來?
自娛自樂還是死而不僵
“全國的純文學刊物就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卡拉ok式的自娛自樂,為了培養本省作家,沒有市場影響力,多數是這樣。還有一類是《當代》、《十月》、《收獲》等,這些刊物屬于每況愈下但死而不僵的狀況,還能勉強自負盈虧,不過已談不上發展。從商業的角度講,每況愈下就是沒有什么經濟效益?!薄懂敶冯s志副主編洪清波對當下文學雜志現狀這一問題,已經被問煩了,他認為純文學雜志的現狀是有目共睹的。
有的自娛自樂,有的死而不僵,卻難有一本純文學雜志有從前的影響力,它緣何走入這樣的囧途?
在魯敏看來,缺乏資金支持是原因之一:“據我所知,中國目前一流的文學雜志,背后都有具有藝術眼光和文化擔當的資金支撐,有政府的、也有企業的,這種支持值得尊敬。但也有很多雜志缺乏這種支持,因而質量下降,發行下跌,進入惡性循環。但跟文學的好壞無關,只是地域性的財政習慣、文化傳統、思維習慣等多方力量博弈后的結果,帶有一種很強的‘時代感’?!?/p>
魯敏為沒落的純文學雜志感到惋惜的同時,認為淘汰與退出機制也是必要的,“優勝劣汰,這是藝術與商業的共同點”。
缺乏資金支持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自去年起,《收獲》雜志就提高了稿酬,他們得到相關文化部門的財政支持,專款專項用于發放稿酬。在葉開看來,除了錢外,雜志還有其他問題。
“現在不像上世紀80年代,好作品迭出,那時候做編輯很幸福,不斷地看到好作品,也急著想要讓它們刊發,但現在,有些作品對于《收獲》的標準來講,是有些牽強的,但是在沒有更好作品的時候,我們也得發?!弊鳛橐幻庉嫞~開比任何人都期待能有好的作品出現,然而,“現在許多年輕人的寫作,來不及修改和錘煉,這是相當心浮氣躁的做法,是對文學的不尊重”。
除了缺錢、缺稿,雜志本身的功能也漸漸喪失。電視、網絡等媒體迅速發展,信息能有效、快速地傳播,連出書的周期也在縮短,相比之下,雜志就變得有些“尷尬”。
“原來大家會從雜志上獲取新聞,現在我們有更多的途徑,因此,雜志與現實的關系就已經發生了變化,喪失對應時間的關系。此外,上網很容易,出版又非常發達,一個月后,雜志上的作品就可能出版上市,讀者怎么會著急買雜志呢?”止庵認為,在功利性選擇中,雜志變得弱勢,命定如此。
洪清波承認《當代》的讀者存在斷層,年齡偏大,此外,比較專業的讀者也不讀這些雜志,轉而讀暢銷小說。“我們做過實驗,把雜志推薦給愛讀書的年輕人看,他們也很喜歡,所以宣傳很重要,應該讓年輕人知道這些好文學的沃土,盡管沃土也長‘草’,但不能因此否認它?!?/p>
堅持門檻還是讓雜志更“雜”
純文學雜志遭到“圍剿”,很難突圍,那些僅靠文學理想留在文學雜志社工作的編輯們該如何堅守?
洪清波說:“我們必須接受現實,大家現在讀文學就是為娛樂,沒打算提高,沒打算審美。因為讀者有這樣的需求,作家會迎合讀者。這幾家文學刊物努力想不淺俗,可不淺俗的結果是,影響力越來越小?!?/p>
盡管如此,洪清波仍認為“堅持雜志的‘門檻’十分重要,純文學環境不好,但也不要輕易放棄一些東西,該堅守的就要堅守”。
對此,陳東捷十分認同:“現在的確是一個追逐財富的時代,在大眾內心,有關財富的夢想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上世紀80年代的理想主義激情。30年前大家排隊購買詩集,現在詩人出書基本靠自費,而企業家傳記、經管類圖書屢屢出現在圖書排行榜前列?,F在剩下的讀者都是相對固定的讀者,他訂閱或購買一份雜志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習慣和對這本雜志的認同。如果雜志一夜之間變得面目全非的話,一部分傳統讀者會棄之而去,而面對激烈的媒體競爭,想發展全新的讀者沒有多少勝算,所以文學期刊的改版轉型鮮有成功者?!?/p>
正因如此,“《十月》不制造概念,也不刻意地追求大的變化,只是根據文學的發展和創作閱讀的變化進行細部的調整,所以多年來一直保持了相對穩定的狀態”。陳東捷希望《十月》老老實實做自己分內的事。
在這一點上,葉開也深感英雄所見略同:“《收獲》不會為迎合大眾的口味去改變,我們的變化只是相對的?!?/p>
然而堅持是否就能留住讀者?
止庵認為,文學雜志應該把自己變得更純粹,具有別的媒體所不能替代的特性,它的任務就完成了,讀者有具體需要的時候自然會去看雜志。
但止庵也覺得現在的雜志實在不夠“雜”?!按舭?、單一,欄目多年不變,使得文學雜志成了一個小圈子。雜志的面貌應該新鮮些,豐富些,讀者才會增加,現在有些雜志在走絕路,在這種情況下,把純文學雜志的困境完全歸咎于文學現狀是不對的?!?/p>
雜志本身需要得到改觀,也需要有更多的讀者真正走到純粹文學中來。不過這些文學雜志編輯倒并不悲觀:你關注,我們歡迎,你不關注,也沒問題,因為這年頭,冷門也完全能生存。
當然,文學永遠不會滅亡,只是形式上的轉變,我們不會失去文學的空氣。
魯敏說:“文學一直在發展變化,從詩詞賦到散曲、小說,從期刊到門戶網、微博,文學的‘強勢’文體、‘流行’文體也一直在更演,但文學對我們的影響,不會變?!?/p>
她相信,很多年之后,人們仍然會因為一個很棒的虛構的故事而熱淚長流,很多年之后的一個五歲孩子,依然會需要一個睡前童話。
(編輯: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