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談《哈扎爾辭典》:作者創造了一個世界
《哈扎爾辭典》
【塞爾維亞】 米洛拉德·帕維奇 著
南山 戴驄 石枕川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米洛拉德·帕維奇(1929-2009)
塞爾維亞作家,文藝學家,哲學博士,貝爾格萊德大學教授,塞爾維亞科學和藝術院院士,全歐文化學會和全歐科學與藝術家協會成員。曾被美國、歐洲和巴西的學者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哈扎爾是一個存在于拜占庭時代的王國,《哈扎爾辭典》一直記錄這個曾經存在后又沒落的王國的歷史。這部《哈扎爾辭典》分為紅書(基督教)、綠書(伊斯蘭教)和黃書(猶太教)三部分,綜合了這三種宗教各自記錄下來的史實,并是以辭典的形式記錄的。它不用時序處理,而是按字母的次序來記錄。此書中的人物不停地轉世,或者是來回時空的旅程,在一段三個人的關系里,兩個人互相“托夢”,透過夢境,這些人穿梭時空。
17年前,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張頤武,因《哈扎爾辭典》惹出了一場官司。17年后,張頤武教授說,現在的自己會更加寬容。
15年前,30多歲的讀者止庵,對《哈扎爾辭典》的興趣在于其寫作方法的獨特。15年后,50多歲的書評人止庵重讀《哈扎爾辭典》,從中發現的是文明的沖突。
日前,藉由《哈扎爾辭典》新版面世的機會,張頤武和止庵坐到一起,談米洛拉德·帕維奇和他的《哈扎爾辭典》,談文學與想象,談閱讀與人生。
他創造了一個世界
張頤武:1994年,我在《外國文藝》雜志上看到南山、戴驄、石枕川三位先生翻譯的《哈扎爾辭典》。盡管那時發表的還不是全本,但我覺得這本書的想象力、創造力非比尋常。作者重新創造了一個世界——“哈扎爾國王”,這說明文學有無限的可能性。
止庵:歷史上確實有哈扎爾王國,有哈扎爾人,但史實不是特別清楚。《哈扎爾辭典》完全制造出一個世界,跟歷史上有沒有哈扎爾無關。這本書中的三部辭典紅書、綠書、黃書分別代表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其實是不同宗教背景下的辭典。三部辭典有好多詞條是一樣的,但敘述的角度不同,解釋就完全不一樣,文化的沖突存于其中。而恰恰就是這三種文化的沖突,導致了哈扎爾王國的滅亡。
張頤武:《哈扎爾辭典》既是一個從零點起跳,作家想象的結晶,也有豐厚的歷史知識作為背景。帕維奇穿梭于伊斯蘭教、基督教、猶太教之間,展示出了深厚的文化底蘊。讀這本書,你可以隨機翻開一頁,從這個詞看到另外一個詞,不斷地牽連到很多詞,引你進到這個文化的不同側面,就跟看辭典一樣。
想象是一種能力
止庵:想象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可以細分為兩種:一種是對曾經有過的真實的彌補。比如拍古代題材的電視劇,就要動用想象力想古代人怎么說話;還有一種想象力,是創造的想象力,完全跟現實沒關系,《哈扎爾辭典》就屬于這種。假如現在這個世界是一個世界,在帕維奇書里面出現另外一個世界,跟我們這個世界是同等的關系。我們必須承認,人類有這么一種能力,在現在的生活之外,又做出一個東西,使得我們這個世界更大。
上世紀80年代初,帕維奇寫《哈扎爾辭典》時,已經50多歲了。可以說,《哈扎爾辭典》是一本關于人類如何挑戰智力極限的書,完全是智力的產物。就像百米賽跑,很早的時候,世界紀錄是11秒,60年前是10秒,現在是9秒多。人類有一個極限,大家不斷地去接近極限。《哈扎爾辭典》跟其他書的區別就是在創造的路上走得最遠。沿著《哈扎爾辭典》往前說,還有博爾赫斯、卡爾維諾等若干作家,他們是一路人,他們共同把我們的世界變大。
張頤武:《哈扎爾辭典》的開放性、多元化,是后現代文化一個最大的特色。現代性的特點是宏大敘事,有開頭,有結尾,很完整。后現代就是開放多元,糊里糊涂,但是糊里糊涂中有獨特的力量。我們普通人想象中的哈扎爾,一定跟古羅馬帝國一樣,有凱撒那樣的首領,干了很多大事,經歷很多斗爭,這些具有戲劇性的東西。但帕維奇筆下的哈扎爾文明,寥寥幾筆,就毀滅了,完了就完了,沒那么多慘烈的故事。你會突然感到失落。
《哈扎爾辭典》有陰本、陽本兩種版本,在中譯本中有11行的差別。差了這十幾行以后,讀者會發現這兩本書完全不同。為什么會有這種區別?我想到博爾赫斯的一篇小說,說的是有一個人準備重新寫一本《堂吉訶德》。他寫《堂吉訶德》,不是重編一本戲說或后傳,而是一字一句都跟《堂吉訶德》一模一樣。由于他與塞萬提斯生活的時空不同,塞萬提斯是生活在十六七世紀的西班牙人,他是20世紀生活在拉丁美洲的一個人。雖然兩部書每字每句都一樣,但是意義卻完全不一樣。當時,我很震撼,這不是照抄嗎?但是這兩本書還真有不同。這本新的《堂吉訶德》,每一句的意義都與原作不一樣。《哈扎爾辭典》的陰本、陽本,就像重寫《堂吉訶德》一樣,是一種創造。
關于有用和無用
止庵:有人可能會問,我看清朝的電視劇,好歹知道清朝什么樣,從《哈扎爾辭典》中,能讀到些什么呢?這牽扯到一個很重要的觀點:想象就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它有自己的價值。創造力是不能模仿的,存在就是價值。我們應該從這個角度估量《哈扎爾辭典》的價值。
張頤武:清人說過一句話,“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人除了吃飽、吃好之外,還有一些不同的追求,這些追求使我們的生命有一些不同的意義。大家吃夠了紅燒肉,看夠了電視劇,讀《哈扎爾辭典》,好像是品嘗到了清粥小菜,讓你發現人生還可以有另外的選擇。
我從來沒有見過帕維奇,但是我覺得好像我的生命跟他生命的一部分息息相關。2009年,聽到他故去的消息,我真的是覺得我生命的一部分離我而去了,我開始老去了。
中文版《哈扎爾辭典》準備再版時,出版社提出用我的文章作前言,這其實是不合適的。我的文章,不應該放在這么偉大的書的前面。但是我有一點坦然,就是我與這部書的因緣。把我的文章作為前言,可以說明,一個講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會穿越時空,出現很多奇觀。(杜羽整理)
(編輯: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