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做戲劇的頑童——訪日本高圓寺劇場藝術總監佐藤信
日本“小劇場運動”領軍人物、先鋒派劇團“自由劇場”創辦者、劇作家、導演,擁有這種種身份的“大人物”佐藤信先生會是什么樣子?1943年出生的他,是否早就兩鬢染霜、步履蹣跚?牛仔褲、黑色圓領衫、球鞋,走起路來步子邁得大、速度相當快,跟在這樣一位“青年”身后走進風尚劇場的排練室,翻譯介紹說這位就是佐藤信先生,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更多的驚訝還在后頭,應第四屆南鑼鼓巷戲劇節之邀,佐藤信先生來到北京主持為期4天的表演工作坊。原以為一直在作品中強調揭露社會弊端的他,這次以“站——時間、空間和身體”為題,定然要先正襟危坐,詳細梳理一下自己創作的歷史。沒想到一上來,他就帶著所有成員一起光著腳,用黑膠布在地板上貼出活動的區域,然后跳到上面轉轉脖子、扭扭腰,舒活筋骨、放松身體,再后來就是做各種游戲,玩兒得不亦樂乎。“戲劇不應該是板起面孔、裝腔作勢,它應該是最自由的表達。”雖年近七旬,佐藤信先生仍像“老頑童”一般帶著好奇,探尋在戲劇之路上。
記者:您為什么要以“站”作為這次表演工作坊的題目呢?
佐藤信:因為我覺得“站”這個字包含了很多種意思,可以是站立的站,也可以是車站的站,有相遇或者分別,有出發或者到達。在工作坊進行的過程中,我會讓成員們發揮自己的想象,創造出他們理解中的“站”。
記者:在工作坊剛開始的時候,我注意到您用了很長的時間帶領前來參加的成員們一起做放松的練習,這樣做的目的為何?
佐藤信:一般我所主持的工作坊時間是7天,這次會比較緊張,但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只有讓每個人完全地放松之后,才能開始真正的表演。演員在舞臺上說臺詞的時候,他的肢體語言豐富,表情也比較自然;然而一旦沒有臺詞,就很容易變得面無表情、肢體僵硬,這樣的問題剛好可以通過放松的練習來解決。比方說,我會讓每個人在調整好呼吸之后,用自己的方式倒在地上。人在緊張的時候,膝蓋會不自覺地用力,倒下去時容易受傷;但如果已經達到完全放松的狀態,不僅不會弄傷自己,還能夠有很獨特的表演出來,而且每個人的呈現都不盡相同,相當自由,對肢體的運用也會更加靈活、多變。
記者:除了放松練習,您還把成員們分成不同的小組,開展各種各樣有趣的小游戲,這也是為了讓大家都能達到自由的狀態么?
佐藤信:是的,成員們在參加工作坊的活動之前彼此并不認識,而游戲則是讓大家打消心中顧慮、親近彼此最有效的方法。有一個叫“鏡子”的游戲,是讓大家兩兩一組,其中一人進行表演,另外一個則當鏡子,模仿他的動作。這個游戲看似簡單,但當一個人看到對方的動作甚至是呼吸都和自己完全一致的時候,他的心里會很高興,兩人也就產生出一種信賴感,而這種相互的信任恰恰是最寶貴的。在我看來,表演上的自由除了要靠每個演員來完成之外,更重要的是大家的配合。
記者:匯報演出中,我看到有一組在表演的時候,道具桌子壞掉了,但劇情還在繼續,其中一個女孩子站到了顫顫巍巍的桌子上,其他人則全力配合不讓她倒下去,這是否就是您所說的信賴在起作用呢?
佐藤信:的確是這樣,演員容易只考慮自己的表演是否到位,但這是不夠的。舞臺上會有各種意外狀況,忘詞、觀眾喝倒彩或者道具出問題,這個時候導演幫不上忙,只有靠演員之間的相互配合、即興發揮。有的導演會要求演員嚴格按照他的計劃來執行,每一句臺詞、每個動作都不能有出入,我倒不這么看。戲劇表演的精彩之處恰恰在即興的部分,大家努力地扶住桌子,讓站在上面的女孩子不會摔下來;而她也充分地信任大家,甚至勇敢地松開抓住桌子的手,張開了雙臂。從演出的效果來看,這個小意外倒更凸顯出了“站”的意義(笑)。
記者:您認為表演工作坊這種形式,最突出的特點在哪里呢?
佐藤信:中文將“workshop”翻譯成“工作坊”,這種形式最早誕生于美國,它指的并非是大家一起去做什么具體的工作,也不僅僅局限在藝術的范圍之內。對這個概念每個人的理解不同,在我看來,它最突出的特點在于讓大家以輕松的方式解決復雜、深刻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開會、辦講座等等,但我更傾向于選擇工作坊,因為它可以集思廣益,聽到不同的聲音,也能碰撞出許多意想不到的火花。上世紀80年代,工作坊從美國發展起來,一方面傳到南美,那里有很多人不識字,通過這種形式可以讓人們學習到知識,收效很好;另一方面,在亞洲也開始流行。20年前,我在大學任教的時候接觸到工作坊,之后不斷與學生、演員以及戲劇人進行嘗試,有了很多的收獲和感觸。這次來中國,希望將我對這種形式的理解與更多的人分享,因為我覺得對于西方的概念,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讓它能夠與東方的文化特點結合起來,不能只停留在模仿外在的形式上。
記者:這次工作坊采用“一桌二椅”的形式進行演出,是否就是您將西方概念與東方文化特點相結合的一種體現呢?
佐藤信:不僅如此,這次的演出分成5個小組,他們是在共同的題目下進行創作,“一桌二椅”的概念來自中國傳統戲曲,它簡潔、單純,不像西方戲劇的舞臺看上去那么復雜,但這種“簡單”其實卻蘊含了最多的可能性。桌子不僅可以是它本身,它還可以代表一堵墻、一條河、一座山,只要演員的表演足夠出色,觀眾就會覺得它是真實的。另外我給他們提供的文本是來自納蘭性德的《長相思》,現場的背景音樂也是具有東方色彩的。
記者:這次工作坊的成員,有的是專業的戲劇或者舞蹈演員,有的是還在學習表演的在校生,也有的之前從沒有受過表演訓練,您對他們的要求會有所不同嗎?演出的效果如何呢?
佐藤信:我對他們都沒有提任何的要求,只是幫助他們調動自己全部的潛力。在排練的過程中,表演經驗豐富的人反倒容易落入窠臼,這時我的任務就是讓他們把程式化的、多余的東西摒棄掉。演出效果很好,超乎了我的想象。他們把開始時進行的游戲融入創作,每一組的表演都有自己的特點,另外在對詩詞的處理上,有的是將它以京劇念白的方式進行演繹;有的則只選擇里面的“山一程,水一程”和“風一更,雪一更”兩句不斷重復,肢體的表現力也相當精彩,很有年輕人的激情和創造力。
記者:您最初通過“小劇場運動”呼吁創作要反映社會現實,講述普通百姓的際遇,并活躍在“黑帳篷”劇團,創作、演出了大量的作品;又進入校園,從事戲劇教育;而后提出“亞洲戲劇”的概念,創辦工作坊,與更多的亞洲國家進行交流。是什么讓您一直堅持對戲劇的執著?
佐藤信:我想,應該是保持一顆童心,永遠帶著純真和好奇。戲劇不能和社會脫節,創作者應該與時俱進,片刻都不能停下腳步。以前我通過作品來表達我對社會的看法、對戲劇的理解,如今則有了更多的方式。我現在擔任高圓寺劇場的藝術總監,沒有演出的時候,就會將舞臺提供給住在附近的孩子們,讓他們隨意地玩耍,甚至連嬰兒都能在母親的陪伴下到舞臺上來,我希望讓他們從小就能對舞臺產生興趣,戲劇不應該是板起面孔、裝腔作勢,它應該是最自由的表達。
另外,我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工作,他們的熱情一直感染著我。比如這次的中國之行,是我第一次與民間劇場人士進行交流,也是第一次直接和這里的青年人一同創作,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讓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身為一名亞洲導演,我認為我們的戲劇只有保持自己的獨特之處,才能夠發展。這種發展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不可能立竿見影,年長的人也不要抱著自己固有的觀點不放手,應該和年輕人一同去努力,想出更新、更好的辦法來。
(編輯:單鳴)
共1頁 首頁 | 上一頁 1 下一頁 | 尾頁 轉到第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