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于魁智和老搭檔李勝素等京劇名家來到深圳,為票友奉上了《滿江紅》和《柳蔭記》兩部復排的經典劇目。這是國家京劇院今年”推陳出新”的優(yōu)秀劇目展演五部大戲中的兩部。然而連同《楊門女將》和《大鬧天宮》,其中四部都是復排的老戲,只有一出《曙色紫禁城》是新編的歷史戲。
就在于魁智率團來深演出的前夕,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審議通過將中國申報項目京劇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京劇申遺成功。這對京劇界來說,無疑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面對京劇“申遺”的成功,作為當今京劇的“國家隊”,到底是傳承還是創(chuàng)新,究竟是回歸還是跨越?對此,本報記者對京劇“第一老生”,同時也是國家京劇院副院長的于魁智進行了專訪。
每年都會亮相春晚的于魁智出生于沈陽一個普通工人家庭,母親是音樂教師,父親是八級鉗工。自小受到母親的啟發(fā),加上先天嗓音條件,于魁智10歲起便開始學習京劇。1978年,17歲的他站了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到北京投考中國戲曲學院,終以優(yōu)異成績成為中國戲曲學院當年表演系僅招收的兩名老生學員之一。他先宗“楊派”,同時兼習多出文武老生傳統(tǒng)戲,畢業(yè)后即進入國家京劇院一團至今。
今年3月,于魁智剛被任命為國家京劇院副院長兼藝術指導,不過據(jù)說迄今為止,他去自己辦公室的次數(shù)還不過十次。他說自己現(xiàn)在完全沒有業(yè)余生活,每天就只有一個字:戲。“我畢竟是個演員,排練場才是我最該去的地方。”然而于魁智又不止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演員,“我肩負著承上啟下的重任,要用嚴謹?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重塑國家京劇院的形象。”
京劇的藝術風格是不能走樣的
記者:國家京劇院此次共推出五部戲,但除《曙色紫禁城》外,其他四部都是老戲的復排。
于魁智:因為國家京劇院的風格就是忠于傳統(tǒng)。其他四部都是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進行加工整理。比如《滿江紅》連群眾演員的衣服都是重新制作的。早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觀眾欣賞京劇是閉著眼睛聽的,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就行。現(xiàn)在的年輕觀眾不單要好聽,還要好看,要色彩斑斕。京劇的發(fā)展不僅需要京劇專業(yè)團隊的繼承與接替,更重要的是觀眾也能夠接納。
記者:此次復排《滿江紅》,約有70%的是重新改編,內容和表演都有什么變化?
于魁智:岳飛是39歲犧牲的,而在10年前,也就是京劇前輩李少春先生主演《滿江紅》39年后,39歲的我和國家京劇院把這部戲進行復排,搬上京劇舞臺。今年我們又把85歲高齡的原編劇之一呂瑞明先生請出來,五易其稿,進行修改。舊版本中,岳飛和岳夫人的戲份都不多,“風波亭就義”后就沒戲了,只有“牛皋扯旨”。現(xiàn)在我們把“牛皋扯旨”去掉,加上岳飛和岳夫人“廬山分別”等戲份。全戲里面有民族情、夫妻情、戰(zhàn)友情、兄弟情;從情節(jié)上更豐富、更合理、更符合現(xiàn)代人的欣賞趣味,同時對現(xiàn)實也有很深的教育意義。在音樂唱腔上,除保留兩個老唱段之外,其他基本上都是新唱段。但這樣的重新設計,還是要沿襲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先生幾位藝術大師創(chuàng)立的《滿江紅》風格,因為藝術風格是不能走樣的。
我是“沒派”,既忠于傳統(tǒng),更注重時代氣息
記者:唱戲幾十年,你曾師從不同門派名家,在此過程中有何探索?
于魁智:我是“沒派”。每一位京劇前輩都有自己非常獨到深厚的藝術造詣,每一個流派的形成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他們在自己的藝術鼎盛時期也并沒有自己的流派,但有一種一脈相傳的精神。比如楊寶森、李少春、馬連良先生都是在譚鑫培“老譚派”的基礎上根據(jù)自身條件、根據(jù)觀眾需求、根據(jù)與搭檔的磨合,最終形成門派的。實際上現(xiàn)在時代也在呼喚著新的流派誕生。我是忠于傳統(tǒng)的,我既學余,又學楊,也學李;但更重要的是,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沐浴著改革春風成長,所以我的表演哪怕是傳統(tǒng)的,也注入了時代的氣息、時代的節(jié)奏、時代的精神面貌。所以無論是傳統(tǒng)繼承還是新戲創(chuàng)作,哪怕只是在一個綜合性晚會上演唱“京歌”,其實都是為了展現(xiàn)新一代京劇人的精神面貌,來引領青年觀眾逐步了解、喜愛傳統(tǒng)藝術。
記者:“京歌”其實是運用了京劇的元素。你能夠接受京劇被新事物侵入到多大程度?
于魁智:我們沒有想要顛覆,也沒有想要改變。“京歌”的形式其實是對于年輕的、不了解京劇的人的一種吸引方式。比如我跟年輕觀眾說“文昭關”他們可能不熟悉,但我談《說唱臉譜》、《前門情思大碗茶》他們就懂。這是作為一種探索和嘗試,看看他們是否喜歡,然后再談《蘇三起解》、《兒行千里母擔憂》,循序漸進,慢慢引領他們走進京劇。為什么中老年這一輩即使不喜歡,也不會反對京劇,因為他們受了樣板戲的影響,那個年代給了他們這種氛圍。現(xiàn)在的青年人也需要一種氛圍。
京劇最低谷是八大樣板戲時期
記者:可你曾經說過,京劇最低谷的時期就是八大樣板戲的時候。
于魁智:對,很多人跟我想法不一樣。京劇最大的悲劇是我們有十年浩劫。這期間八大樣板戲看似一花獨放、全然鼎盛,但那是八億人民看八個戲,沒有選擇,沒有競爭;這既是京劇藝術的悲哀,也是京劇演員的悲哀。現(xiàn)在經過30年改革開放,外來優(yōu)秀藝術作品進入國內舞臺,我們的優(yōu)秀作品也走出國門;我們可以在同一個平臺爭奇斗艷。雖然好像京劇市場看似受到了影響,但我一直堅信,京劇有著多年的傳統(tǒng)底蘊和基礎,是不可能衰亡的。一出《四郎探母》唱了幾百年,于魁智、李勝素唱有人看,別人唱同樣有人看。并且你也不能以一場演出的票房來衡量一個劇種的興與衰。劇場以外有多少人鎖定11頻道(CCTV戲曲頻道)?有多少人在長安大戲院看戲,多少人在梅蘭芳大劇院看戲,多少人在國家大劇院看戲?
記者:但現(xiàn)在戲劇、話劇普遍票價過高。
于魁智:票價高、門檻高,這是比較明顯的現(xiàn)象。我們也在不同場合,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資源呼吁過。很多劇場也因為承包、轉企而存在成本核算等問題。但不能因為看的人少了點,就說對京劇不夠重視。現(xiàn)在很多孩子都是從小讀中國戲劇學院附中、大學,然后來到國家京劇院。這么多年來我對京劇一直充滿信心。我1982年畢業(yè),經歷過下海經商和出國留學的大潮,也徘徊過,也動搖過,但堅持下來了。因為我付出得太多,我有這樣的志向,也有這樣的條件。所以我經常和年輕的師弟師妹們講,不要抱怨社會,更不要抱怨京劇。
記者:你最徘徊的時候是什么狀態(tài)?
于魁智:1980年代初將要畢業(yè)時很短暫的一段時間。當時在宿舍,一人一個磚頭錄音機,有同學在那邊學英語,要出國留學;有人已經下海淘到了第一桶金;而我卻在聽戲,對我來說是有影響的。但我自己的志向和興趣還是在藝術上,所以很快就調整過來了。畢業(yè)后同批來國家京劇院的三十幾人中老生有9個,但現(xiàn)在還在堅持唱的只有兩個了。我之所以能夠走到今天,在表演的第一線20多年,就是因為每一次演出都如履薄冰、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很多觀眾對于京劇的歷史、京劇的規(guī)律、京劇的表演特色比我還了解。我怎敢怠慢!
每一出戲的背后都有鮮明的副標題
記者:這次幾部戲的背景是否與現(xiàn)在社會某些話題相契合呢?
于魁智:選擇這些題材,主要因為我們是國家級的藝術劇團,要展現(xiàn)國家級的藝術風格。無論是《楊門女將》還是《大鬧天宮》,不單受到國人的喜愛,還都是外向型的戲,在世界各地廣受好評。《滿江紅》既展現(xiàn)民族英雄的氣節(jié),又頌揚愛國的精神;《大鬧天宮》對于唱、念、做、打的展現(xiàn)是地方劇目不可相比的。另外當中還要有思想性,對觀眾進行啟發(fā)與教育。
記者:你扮演過這么多人物,最喜歡哪個角色?
于魁智:我覺得國家京劇院的作品要有示范性和導向性,立意和思想要能看到劇本真正的藝術含量。比如我演《走西口》,山西晉商被稱為世界三大商人之一,該戲展現(xiàn)了山西人的以誠為主,非常有現(xiàn)實的教育意義;又比如《梅蘭芳》家喻戶曉,但我們戲的副標題是“一個人的抗戰(zhàn)”。每一出戲的背后都要有鮮明的副標題和鮮明的主題思想。所以我在選擇劇本的時候,首先考慮要符合國家京劇院的藝術風格,符合京劇的藝術規(guī)律,更重要的是題材能夠給觀眾以啟發(fā)。
記者:聽你講了這么多,發(fā)現(xiàn)你放在第一位的總是國家京劇院,然后才是自己。原因是不是你現(xiàn)在升任副院長和藝術指導了呢?怎樣看待這種角色轉變?
于魁智:過去考慮更多的是個體的藝術發(fā)展,因為演員都夢想成名,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國家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我們這一代京劇演員也得到了特別多的關懷。我說過,除了我們,沒有哪個國家會拿出一個國家級電視頻道(CCTV-11)365天24小時不間斷地宣傳中國戲曲;從1997年開始至今,沒有哪個國家愿意花大精力培養(yǎng)高學歷的京劇人才;每年的12月30日這一天,沒有哪個國家、哪個政府可以從總書記到其他國家領導人都和京劇演員歡聚一堂。
記者:在國外演出的感覺有何不同?
于魁智:我們到英倫三島演出、到澳洲演出、到美國演出都大受歡迎。包括在維也納金色大廳的京劇演出,奧地利總統(tǒng)也是帶著內閣成員集體出席。但這都是京劇藝術的魅力,而不是演員個人的魅力。
于魁智
1961年生于遼寧沈陽,回族。著名京劇老生演員。現(xiàn)任中國國家京劇院副院長兼藝術指導。曾多次出任全國人大代表與全國政協(xié)委員。10歲學京劇,17歲入中央戲曲學院,畢業(yè)后入國家京劇院唱“老生”至今,學“楊派”的同時兼習多出文武老生戲。常演劇目包括《彈劍記》、《滿江紅》、《將相和》、《大唐貴妃》等。主要成就有:1989年第七屆中國戲劇梅花獎,2002年第12屆中國十大杰出青年。
于魁智在繼承傳統(tǒng)京劇唱法的基礎上,吸收了聲樂在氣息運用和發(fā)音位置上的科學方法,融會貫通,形成了自己收放自如、行云流水的演唱風格,被譽為“最具票房魅力的青年文武老生”,“中國第一老生”等。京劇表演藝術家袁世海先生曾說:“于魁智就是于魁智,永遠替代不了。”
(編輯:曉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