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76年“文革”結束到21世紀初的30多年,是我國交響音樂發展的重要大階段,中國交響音樂事業的各個方面,都出現了煥然一新的局面。其顯著特點是中國交響音樂逐步走向了多元化的發展道路。尤其在改革開放之后,中國交響樂創作呈現出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多樣化發展勢態。從樂隊建設到作曲家、指揮家和演奏員的培養,都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迅猛發展的勢態,因而可稱之為中國交響音樂的“熱烈的急板”。
新時期中國交響樂事業的恢復和發展
“急板樂章”是以1976年底產生的管弦樂曲《北京喜訊到邊寨》(鄭路、馬洪業曲)為起點的。這部短小精悍、歡快熱烈的樂曲,生動形象地記錄了粉碎“四人幫”之后全國人民欣喜若狂、高歌歡舞的時代情景。另一首具有時代特征的管弦樂曲是小提琴協奏曲《抹去吧,眼角的淚》(李耀東曲),它原是音樂故事片《生活的顫音》的配樂,因電影在全國放映而影響較廣,它表達了人民群眾對周恩來總理的深切懷念。以上一喜一悲的兩部管弦樂作品,就像同一時期產生的歡歌《祝酒歌》和悲曲《周總理,您在哪里?》(均為施光南曲)一樣,準確地表現了“文革”結束之后的時代的聲音。
上世紀70年代末產生了一些比較成功的管弦樂作品,如劉敦南的鋼琴協奏曲《山林》,黃安倫的交響詩《春祭》,李忠勇的交響音畫《云嶺寫生》,杜鳴心的交響詩《飄揚吧,軍旗》和《青年交響曲》,王樹的交響敘事詩《十面埋伏》等。上述這些作品的出現,標志著新時期的交響樂創作全面恢復了生機。
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交響樂創作出現了一些新的面貌,涌現了一批新的作品,如朱踐耳的《交響幻想曲》,陳培勛的《第二交響曲——清明祭》,譚盾的交響樂《離騷》(均1980年),張千一的交響音畫《北方森林》(1981年),杜鳴心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郭祖榮的《第四交響曲》(均1982年),葉小鋼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郭文景為兩架鋼琴和交響樂隊而作的《川崖懸葬》(均1983年),朱踐耳的音詩《納西一奇》,王西麟的交響序曲《中國之詩》,瞿小松的混合室內樂《MONG DONG》(均1984年),郭祖榮的《第六交響曲》(1985年)等。這些作品的顯著特點是著力于對音樂內涵的開掘,交響音樂開始擺脫許多外在因素的干擾,向人的精神世界深入。其中有些作品,如《春祭》、《交響幻想曲》、《第二交響曲——清明祭》、《離騷》等,對應著文學界的“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在現實和歷史的交錯時空中,提出了發人深思的問題,反映了人們對祖國的歷史,特別是“文革”教訓的切膚感受和思考。
中國交響樂的“新潮”
當代中國交響音樂的真正“裂變”是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出現的。交響樂審美新變的主要標志有兩個:一是一批青年作曲家如譚盾、葉小鋼、陳怡等人的個人交響作品音樂會的連續舉辦,二是朱踐耳的《第一交響曲》和《第二交響曲》等作品的產生。20多歲的青年作曲家和60多歲的老一輩作曲家,都在探索著、挖掘著交響音樂新的藝術表現的可能性。
中國的“新潮音樂”在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產生,到80年代中期形成潮流。“新潮音樂”探索將世界現代音樂觀念、現代音樂創作技法與我國音樂創作實踐相結合。對于中國傳統音樂來說,對于在“五四運動”以來形成的革命音樂傳統來說,“新潮音樂”都有突破和發展。因此,新潮音樂從一產生,就引起了音樂界的尖銳爭論。
從交響音樂創作的主流方面來說,新潮作曲家們立足于中國社會現實,深入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和民間音樂,并大膽地吸取世界現代音樂觀念和創作技法,沖上交響音樂創作領域,使中國交響樂創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在開拓交響音樂的創作題材及拓寬創作技巧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其中的一些作品,由于其鮮明的創作個性,開始在世界樂壇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以譚盾的《樂隊與三種固定音色的間奏》為例,這部作品在1988年后改名《道極》,因為它是從湖南民間道教儀式音樂中吸取素材,著意于表現原始生命的文化形態的,其中的人聲部分采用了粗糙、自然的喊叫聲,具有某些后現代主義藝術的反審美的品格。
“新潮音樂”并非是青年作曲家所專有的,一些中老年作曲家也在探索和尋找新的表現技法和新的音樂觀念,在交響音樂創作方面表現突出的中老年作曲家有朱踐耳、羅忠镕、郭祖榮、鐃余燕、高為杰、王西麟、趙曉生、曹光平等。朱踐耳在1986年完成了他的《第一交響曲》,接著又在1987年譜寫了《第二交響曲》,并相繼完成了《第三交響曲》(1988年)、嗩吶協奏曲《天樂》(1989年)等。朱踐耳的《第一交響曲》和《第二交響曲》的出現,為“文革”題材的交響樂創作留下了史詩性巨著。
80年代中后期可以說是中國交響樂發展的又一個“黃金時代”。當時社會上的“文化熱”,也給交響樂創作增添了傳統文化的含量。整個80年代的中國交響樂作品,既有十分前衛的創作觀念,又有非常傳統的創作技法;既有國際性的音樂語言,也有典型的民族風格語言;既有現實主義及革命題材作品,也有十分抽象的無標題音樂。這反映出一個深刻的變化是:交響樂作曲家開始從群體的共性創作思維中脫身出來,努力追求個性的展現,并十分重視創作主體的獨立思考。
多元化時代的中國交響樂
熱鬧過后是深沉。20世紀最后十年以及21世紀初,現在一般稱之為“后新時期”,這一階段中國交響樂的創作與前幾年有所不同,作品產生的速度相對減緩,作曲家個人交響作品音樂會已經難以見到,作曲家的思想變得更為深沉。80年代掀起“新潮音樂”創作旋風的青年作曲家群體,隨著“出國潮”紛紛走出國門,投身國際樂壇去尋找發展的機會。90年代的經濟社會和以經濟為中心的環境,造成了群眾由文化消費代替文化欣賞的現象,這為包括交響音樂在內的高雅藝術的發展帶來了重重困難,因此,國內的交響樂壇曾一度顯得冷落。但是,作曲家們坐得住冷板凳,苦練內功,使交響樂創作的質量方面又有了一定的提高。
90年代初產生了兩部重要的管弦樂曲,這就是朱踐耳的《第四交響曲》(1990年)和鮑元愷的《炎黃風情——24首中國民歌主題管弦樂曲》(1991年)。前者是為中國竹笛和22件弦樂器而作的室內交響樂,以高度抽象的序列音樂,表現作曲家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懷,作品極其抽象高深,需要聽眾參與藝術創造;后者以廣泛流傳的中國各地民歌為主題,充滿了濃郁的民族風情,極其通俗易懂,到20世紀末已經在海內外演奏了近400場次,屬于新時期演奏得最多的管弦樂曲之一。
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教授杜鳴心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也獲得了交響音樂創作方面的豐收。杜鳴心始終將如歌的旋律作為管弦樂表現的主要手段,這些作品中流溢著優美動聽的曲調,感人至深。在中國交響樂作曲家群體中,杜鳴心的旋律才能比較突出,他在這方面做出過艱苦的努力。
王西麟從90年代開始,一直到新世紀,形成了他的交響樂創作的一個連續的高潮,先后完成了《第三交響曲》(1990年)、交響合唱《國殤》(1997年)、《交響壁畫三首——海的傳奇》(1998)、《第四交響曲》、《小提琴協奏曲》(均2000年)、《第五交響曲》(2001年)、《第六交響曲》(2006年)、《第七交響樂》(2007年)等作品。王西麟的作品情感熾烈,內涵深刻,充滿了憂患的意識和痛苦的抗爭,也貫穿著嚴肅、深沉的歷史思考。對于新技法的采用,作曲家都經過深思熟慮的安排。
在20世紀末,多元化時代的中國交響樂創作的新現象,還體現在少數民族作曲家的管弦樂作品日益增多上,產生了不少在地區甚至全國具有影響的管弦樂新作,如蒙古族作曲家永儒布的交響詩《額爾古納之歌》,朝鮮族作曲家安國敏的隨想曲《我的故鄉》,維吾爾族作曲家努斯勒提·瓦吉丁的《木卡姆主題序曲》,回族作曲家張朝的鋼琴協奏曲《哀牢狂想》(原名《山川行》)等。這些洋溢著各少數民族音樂旋律、節奏特色的管弦樂曲,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管弦樂作品的色彩,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他們的進一步發展,也必將為世界管弦樂寶庫提供新的精品。
譚盾、陳怡、陳其鋼等人的交響音樂創作
20世紀80年代,大陸曾經出現一股洶涌的“出國潮”,大批的青年學子爭相出國留洋。在這股大潮中,也有成群結隊的中國音樂家走出國門,其中包括許多富有才能的青年作曲家。他們或“走西口”到歐洲和美國,或“闖關東”去韓國、日本。經過了歷年的學習及創作磨練,到80、90年代之交時開始在世界樂壇嶄露頭角,形成了一支頗有聲勢的中國音樂的“海外兵團”。就交響音樂方面來說,具有較大影響的海外作品有∶于京君的管弦樂《舞雩》,陳怡的管弦樂《多耶Ⅱ》(均1987年),于京君的管弦樂曲《大裝飾卡農式賦格》(1988年),盛宗亮的管弦樂《痕——緬懷1966-1976》,譚盾的《樂隊劇場Ⅰ:塤——為十一個塤、樂隊及樂隊隊員而作》,秦大平的《交響序曲》(均1990年),于京君的交響樂《星云》(1991年),陳其鋼的大型樂隊作品《源》,黃安倫的交響詩《巴顏喀拉》(1992年)等等。
90年代和新世紀以來,旅外中國作曲家經常回國舉辦交響作品音樂會,演奏他們的交響樂作品,如譚盾、陳其鋼、黃安倫、周龍、陳怡、盛宗亮、陳曉勇、秦大平等人。他們在國外創作的作品,在國內也引起轟動,已經改變過去的“墻內開花墻外香”的現象,而為“墻外開花墻內香”了。前面所提到的這些作品,大多帶有東西方文化的復合風格,呈現綜合性的音樂語言,處于“后現代”的整體語境之中,突破了民族范圍,超越了文化區域。但是,它們都有一個明顯的共同特點:根深蒂固的中國風格和觀念,作曲家的中國文化意識和民族歸屬感無處不在。陳其鋼說過:“我永遠是一棵中國樹。”這代表了所有旅外中國作曲家的心聲。
更有一批富有才能的中國青年指揮家活躍于當今的國際交響樂壇,他們擔任著重要樂團的要職,演繹著世界經典的交響音樂,傳播著中國交響樂作品,如湯沐海、陳佐湟、邵恩、葉聰、余隆、胡詠言、水蘭、葉詠詩(香港)、張培豫(臺灣)等等。今天他們在世界各地到處揮舞著指揮棒,中國指揮家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活躍和神氣過。
兩岸三地及海外中國音樂家在交響音樂方面的全面突進,是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出現的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這似乎向我們昭示著:中國人能夠在21世紀對全人類的交響樂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
“輝煌的序曲”——中國交響樂的展望
2008年是中國交響音樂發展空前興盛的一年。這一年內,有兩個大型的交響音樂活動在同時進行。一個是由國家大劇院牽頭舉辦的第一屆“中國交響樂之春”的演出活動,在4月到6月的一個半月中,有全國近30個交響樂團,先后登上了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演奏具有各團特色的交響音樂會。另一個重要的交響音樂活動是由中國音樂家協會主辦的“中國交響樂世紀回顧暨第一屆中國交響音樂季”,從5月到10月間,在北京、上海、吉林、沈陽、西安、香港等各大城市舉行“展演音樂會”,共有20多個著名樂團演出30余場音樂會,曲目全部是中國交響音樂作品。這真是中國交響樂的史無前例的兩次盛會。中國交響樂的春天,似乎真的到來了。
中國的交響音樂是20世紀東西文化交融、文化雜糅的結果,是中西文化的雙向互動性適應的產物。中國交響樂銘刻著中國文化,并已匯入了中國文化大潮,成為一種新型的中國音樂文化,連接著民族文化的鏈環。中國交響樂需要有自己的聲音,體現出自己的文化特性。唯此,它才能在世界交響樂壇上放出異樣的燦然光輝。
21世紀,中國音樂家一定能夠對世界的交響音樂發展作出更大的奉獻。只要我們在交響音樂中更深刻地表現人類的靈魂,我們就一定能夠更廣泛地參加人類文化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