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故里的人情與鄉(xiāng)愁

——從粵劇《魂牽珠璣巷》談起

　　如果說粵劇是嶺南傳統(tǒng)文化的名片，那么粵劇《魂牽珠璣巷》則是這張名片上至為精彩的一筆。誕生20多年來，該劇多次獲國家和廣東省獎項，受到粵港澳和珠三角地區(qū)觀眾的喜愛。20多年后的今天，再看《魂牽珠璣巷》，其價值何在？

　　很多老廣東自稱對這片土地了如指掌，但真正了解自己族群淵源的人卻并不多。隨著《魂牽珠璣巷》故事的徐徐展開，珠三角人的淵源也漸漸明晰：奸臣賈似道向宋度宗謊報：南雄珠璣巷人欲謀反。面對即將到來的血光之災，珠璣巷人經(jīng)過商議，認為珠江三角洲地廣人稀，適合生存。因此，珠璣巷人97戶33姓，伐竹木結筏，告別可愛的家鄉(xiāng)珠璣巷，順著湞江、北江前往珠江三角洲地區(qū)。

　　從某種角度上講，《魂牽珠璣巷》受到歡迎，恰恰說明我們所處的時代，正在經(jīng)歷一個道德和情感非常脆弱的階段。遠離家鄉(xiāng)，獨自生活，人與人之間的往來，再無鄉(xiāng)間的親切與自然，這一切都讓我們越來越感到信任的稀缺。這種時候，反而是回望過去的日子，會給人帶來些許溫暖。所以觀眾的感動與其說是因為曲折動人的故事，不如說是創(chuàng)作者不經(jīng)意間找到了打開觀眾心鎖的鑰匙。

　　災難中最能看見人性的善與惡。大軍將至，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但觀眾看到的卻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而是丈夫對胡妃的不離不棄、生死相隨以及眾多鄉(xiāng)親的善意隱瞞和胡妃得知真相后的舍生取義。藝術從不能憑空打動人心，它打動你，只因觸動你的心弦，再冷漠的觀眾，看到臺上一幕幕真情與善意都無法不感同身受，只因人同此心，不知不覺就能把感情自然地宣泄出來。在這樣一個忙碌的世界里，講古是一種非常溫暖的方式，創(chuàng)作者用一種直指人心的東西，把觀眾內心對溫暖人情的期待全都調動了起來。可以說，是傳奇背后的千年嶺南文化人情，而不只是故事的傳奇本身，深深打動了觀眾。

　　經(jīng)典所以不朽，在于藝術常青，而藝術的生命力，來自于與觀眾的共鳴。近年來，《魂牽珠璣巷》在粵港澳巡演，藝術的火苗越燃越旺。我們好奇的是，這種生命力來自于哪里？它對現(xiàn)實的鏡鑒又在哪里？

　　某種意義上講，《魂牽珠璣巷》見證著珠三角乃至中國的奔騰向前。劇中的故事始終不變，劇外的世界卻一日千變，經(jīng)濟發(fā)展了，社會開放了，這片土地在創(chuàng)造中，也在解構中——創(chuàng)造的，是令世界矚目的經(jīng)濟成就；解構的，是傳統(tǒng)中國的社會倫理。當生存由熟人社會轉變?yōu)槟吧松鐣r，類似老人跌倒無人扶起的事件多了起來。可能因為，沒人能保證其他人也同樣往社會信用的池子里“儲蓄”，因此無法預期在自己需要的時候能夠從中“提取”，當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安全感，社會道德便會加速下墜。我們都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因此愈發(fā)期待一個充滿人情味的社會。

　　總有一些故事，能延續(xù)我們的期待，那些遙遠的先祖在舞臺上，我們看著他們歡聚，看著他們別離，看到他們舍生取義，跟隨他們一起歡笑，一起垂淚。通過無數(shù)個這樣的故事，老廣東們至今仍能維系他們“想象的共同體”。目前，海內外的珠璣巷后裔有4000多萬人，遍及珠江三角洲和港澳，以及加拿大、新加坡、美國、日本甚至拉美諸國。他們仍然記得那“三十三姓多來自天南地北，九十七戶也多是苦難中人”，他們依然深信“異姓一家同甘苦，情同手足共相扶”。他們的命運，為700年的興衰離合，做了既感懷也釋懷的腳注。也正因此，這部劇經(jīng)過時光的淘洗，依舊擲地有聲。

　　那個古老的年代漸漸走遠，然而“菊種長留在人間”，嶺南人情文化其實一直流淌在珠璣巷后裔的血脈里從未失落。從這個意義上說，《魂牽珠璣巷》亦可作為嶺南傳統(tǒng)人情的一次歸根之旅。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已經(jīng)在眾多獎項和觀眾的掌聲中得到證明，但這不妨礙透過劇作對現(xiàn)實進行審視與反思。也惟有理解藝術創(chuàng)作的深意，藝術的價值才能夠燭照現(xiàn)實。五彩菊曾是劇中一個最重要的隱喻，而今，走出故事，五彩菊還能夠粲然綻放于現(xiàn)實之中嗎？把《魂牽珠璣巷》以及隨之流傳的南粵人情，放置在現(xiàn)實世界的背景中，陳中秋先生的創(chuàng)作展現(xiàn)出更寬闊的意義，在傳說的奇情之外，它實在有著更深厚的社會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