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仰的寫作——評馬金蓮的《長河》
榮獲“2013《民族文學》年度獎”并倍受矚目,榮登中國小說學會2013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首力壓群雄,業內好評如潮且幾無爭議,這就是“80后”回族青年女作家馬金蓮創作、被譽為當代《呼蘭河傳》的中篇小說《長河》創造的文壇景觀,甚至有評論者言,有《長河》,2013年就不會是中國中篇小說創作的“小年”。那么,這部作品究竟為何能集中如此的贊許與期待,又在文本形態、思想意蘊等不同層面形成了哪些突破,的確值得我們細細剖析。
——編 者
《長河》是2013年度中篇小說寫作中最激動人心的收獲。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人們呼喚了多年,卻遍尋不見的“靈魂敘事”,終于在這篇小說里見到了端倪。作者馬金蓮是寧夏西吉人,一個有著虔誠信仰的回族作家。人們習慣把西吉、海原和固原這片土地統稱為西海固。西海固是個很神奇的地方,缺水,自然環境惡劣,但信仰的力量卻讓人們的內心異常強大。張承志《心靈史》里寫的地方,就是西吉的沙溝。
馬金蓮的《長河》一經問世,便贏得了陣陣喝彩,但《長河》的寫作為什么會成功,又到底好在了哪里?大家卻其說不一。有從“底層敘事”評論的,也有從“80后寫作”分析的……大都是用文壇上流行的那套思路去思考《長河》,豈不知正是這些似是而非的思路遮蔽了人們的文學視野,而《長河》的成功也恰恰是因為超越了這些思路。由于中國當代文學所遭遇的特殊語境,人們已經習慣于把“關注現實”等同于“歌德”或“缺德”式的評判,而非用個人的心靈去感受,于是“政治上正確”、“題材上正確”之類的文學元語言便充斥了作家的頭腦,進而繞過了心靈的復雜性而沉溺于圖解式的表達。這其實是一種未經心靈的“話語短路”,是“問題小說”留給今天的后遺癥。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而不是現實社會的工程師。作家在忙于關注此岸的現實問題時,卻忘記了靈魂的彼岸,這實在是一種失職的行為,也可以說這正是當今小說寫作中最大的問題。
而地處偏遠的馬金蓮,正因為固守于自己的信仰與精神的世界,較少受到主流文壇的左右,才幸免于“話語短路”式的寫作,從而經過現實的此岸抵達到了靈魂的彼岸。這才是《長河》之所以如此成功的關鍵所在。《長河》是寫死亡寫葬禮的,但卻完全不像通常的“底層敘事”那樣,寫足種種煽情的苦情戲,比誰寫得更慘更雷人……而是將人的生老病死視如春夏秋冬一樣,只是無盡的時間長河中的一瞬,自然、寧靜,而有大美存焉。《長河》看似也是寫底層,但在元語言上卻與所謂的“底層敘事”截然不同。“底層敘事”的視角只盯著現實此岸的苦大仇深,以及種種怨念……而《長河》的視角卻是從此岸生命的無常看彼岸靈魂的安寧,同時又從彼岸那無言的大美中看此岸的人間悲歡……《長河》抵達如此的精神境界,靠的絕非文學技巧,而是信仰的力量使然。心中有彼岸,寫作才能有靈魂。其實單就文學修養和語言功力而言,馬金蓮與當今很多的一線作家比并無優勢可言。細讀之下便可發現,《長河》的敘述語言在很多地方還略顯稚嫩,遠談不上才華橫溢。但作者卻因忠實于個人內心的感受而讓文字具有了一種特殊的樸素的魅力。比如寫送葬的一段:
……前來送埋體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兒,人人有份。大人們接過錢,心思還沉浸在對亡人的緬懷或自我傷感里,隨意裝進口袋就是了。我們娃娃就不一樣了……說不出的高興啊,完全忘了送埋體本身是無限傷悲的……
這是一個絕對精妙的反諷,用小孩子的天真去理解大人們的成熟。也許馬金蓮都并不很清楚反諷這樣一種技巧,但細膩而個人化的觀察,卻讓反諷效果更加天衣無縫。說到底,藝術語言從大語言觀的背景看,并不僅是技巧,而是藝術家在他與這個世界的關系中所取的立場和態度。就如魯迅的世界總是陰冷的,張愛玲眼中的月亮總是發黃的一樣。在這一點上,《長河》對于當今的小說寫作也是具有啟示性的。很多作家都把小說形式誤以為就是所謂的技巧,以至于故事越講越溜兒,文字越碼越油兒……殊不知形式只有作為“心靈能指”時才是有意義的,否則就是虛浮的泡沫。那些靠編故事取悅讀者的小說,往往為了故事的需要來追加細節。這其實是“問題小說”的另一種遺風——一個是為圖解政治去拼湊“生活”,一個是為故事精彩而配置細節。而《長河》的故事線索卻是深埋在歲月和記憶的皺褶里的,故事是跟隨著心靈走的。當代小說從圖解政治到批判現實,從形式探索到編好故事,卻總是與文學最根本的精神“靈魂敘事”擦肩而過……《長河》的出現,則為當代文壇開了個好頭。(藏 策)
(編輯:高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