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一代“知青”的“浴火重生”——評電視連續劇《知青》
電視劇《知青》海報
三十多年來,我們看到了歷史、文學,還有電影、電視劇藝術,以至于其他的藝術,都在不斷地書寫那一代知識青年的故事。然而,卻都留下了不同的遺憾。它們都翔實地記述了那一代知青的苦難與煎熬,卻都沒有記錄下來他們對于時代的質疑和拷問。歷史走到今天,人們終于在電視劇《知青》里看到了這樣的書寫。
《知青》大力書寫那一代知青人,特別是他們中的勇者、智者,如何在苦難煎熬中大無畏而又冷峻地向著“文革”時代的中國和社會提出尖銳的歷史質疑,發出他們的嚴峻拷問,真的有如“地火在運行”般進行他們的理性思考和理論闡釋,實在深刻、鋒利,確實令人無比震撼,也實在形象、悲壯,讓人深受感染,真的是在最為深廣的歷史層面上最真實也最鮮活地展示和索引了他們是怎樣經歷了慘烈的“浴火”而后“重生”的。這是這部電視劇書寫知青歲月歷史悲劇的最大的亮點,補足了原先的諸多知青題材文學和藝術作品留下的一段空白。從這個意義上說,說它創造了獨特的審美價值并不為過。
第一,它力圖書寫北中國知青生活的全景,盡可能地擴大作品對于信息和言論的包容量,使它增強歷史的厚重感,生活的濃郁感,以至于文化蘊涵的豐厚,像一部知青的百科全書那樣訴說歷史上演的鬧劇,時代異化成的荒唐。
《知青》尋求突破、力圖超越,放眼幾乎是北中國的全部知青生活的敘事策略非常睿智。劇中,北大荒生產建設兵團地處黑河的某團七連,是劇中人物活動的主場景。由身為上海一個資本家女兒的周萍先在七連“借讀”而后轉到40里外的山東屯,鏡頭搖到了在山東屯插隊的另外一些插隊的上海女知青點。由七連男知青趙天亮的哥哥趙曙光在陜北坡底村插隊,鏡頭又搖到了那個古老的黃土高原上一個貧瘠的鄉村,聚焦在那一群命運略有不同的陜北插隊的知青身上。接著,因為一個雀盲眼的北大荒常見病需要海帶治療,由團長呂東陽和他家鄉妻子的關系,鏡頭搖到了山東海濱的又一個知青點上。另外,由周萍到國境線上戍邊的男一班去路上,鏡頭又搖到了一處邊防女兵駐地,引出來魯楠幾個知青女兵;還由孫敬文到內蒙古買馬,鏡頭又搖到了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引出來蔡苗苗等好幾位兵團女戰士。再加上,明寫了這一批知青的家鄉哈爾濱和北京,暗寫了他們的另一處家鄉上海,還有馮曉蘭父母勞改地的甘肅。這六個知青點,不僅在戲劇場景上將北大荒原、陜北黃土高原、內蒙古草原和山東黃海之濱的山河和風情做了充分的展示,并將哈爾濱和北京的一部分也融入到劇中。全劇在盡可能寬廣的范圍內給我們描繪出來北中國知青生活的一幅圖卷,或者說,一部形象的北中國知青生活百科全書,一部形象的北中國知青生活史。
而且,全劇并不只是將這些知青點連接在一起,還通過對趙天亮趙曙光兄弟彼此命運的殷切關注,通過周萍和趙天亮的感情故事,讓鏡頭在七連——坡底村——山東屯之間頻頻來回切換,給足了坡底村和山東屯的戲份,牽引著觀眾一起掛念那里的知青生活和命運,這也是很好的藝術構思。
如此一幅廣闊的圖景,就能使全劇承載盡可能多的信息和言論??催@部戲,歷史的厚重感和生活的濃郁感都撲面而來,其文化蘊涵的豐厚,無可辯駁地告訴了世人,那場歷史的鬧劇是如何把整整一個時代異化成荒唐的。
第二,它力圖書寫那一代知青在歷史鬧劇造成的人生逆境中的生存狀態和文化心態??坍嬎麄兏鞑幌嗤男愿瘢枘∷麄兇笾孪嗤拿\,讓這些劇中人物組成一座群雕來展示和索引一個荒誕的年代里發生的嚴肅的故事。
要在一個如此廣闊的場景上藝術地記錄下來那一代知青的苦難煎熬和“浴火重生”,必定要通過眾多的人物的性格刻畫和命運演繹來加以表現。我的理解是:這些人物里,你很難確定誰是正面和反面的男一號、男二號,正面和反面的女一號、女二號。就正面人物而言,它只能是一座群雕。就反面人物而言,它只能是一幅群像。
在陜北坡底村插隊的趙曙光,他是受苦受難而又敢于質疑、善于質疑,敢于思考、善于思考,敢于拷問、善于拷問那一代知青的有勇有謀的一個代表。劇中,他比任何人都清醒。他的思想和智慧還有斗爭的勇氣,源于自家父親曾是抗美援朝英雄的英雄主義的傳承,源于陜北農民淳厚民風的滋養,還源于苦難和苦難中某些人作惡多端的教訓,源于傳統書籍文化的哺育,那一堆書里亮出一部《牛虻》,絕不是無心用了一個小道具。我們可以感覺到英國女作家伏契尼在小說中塑造的“青年意大利”運動里的亞瑟對趙曙光的潛在的影響。他還作為知青人的表率和領路人對別的知青作了思想和文化的啟蒙。他不僅僅是愛人馮曉蘭和弟弟趙天亮的“精神導師”,還是坡底村乃至北大荒兵團七連知青們的“精神路標”。
在黑河的生產建設兵團,“天亮”這個名字,和他哥哥的名字“曙光”一起構成了那個時代知青的期盼和渴望,他成了哥哥反叛精神和啟蒙思想的傳承者。關心、呵護出身不好的周萍,勇敢地愛戀周萍,顯得他日益成熟。勞動、戍邊、關愛同伴、敢于擔當,深得孫敬文、徐進步、黃偉、魏明、付正、沈力他們一幫兵團兄弟的擁戴,使他和齊勇一樣成為威信很高的男一班班長。周萍這個人物的設計和藝術造型,是這部戲的一個亮點。由于父親是上海資本家,“文革”中她自然“在劫難逃”,成了“血統論”的受害者。她小心翼翼,努力不說錯話,不做錯事,人前低頭閉嘴,人后埋頭干活,卻還是屢屢遭到批判和斗爭。
楊秉奎和梁喜喜這兩個人物的設置和造型別具藝術匠心。這兩個人物的全劇戲劇貫穿動作是愛護周萍,保護周萍,以及愛護和保護周萍一樣的知青。梁喜喜的言談舉止可以讓周萍暖流全身,同樣也讓我們周身布滿熱流,感動不已,不由得會想起那句話來:“世上還是好人多,人間自有真情在。”
這部戲里,杜主任、牛川河,是作為反面人物形象設置的。盡管在造型上個性還不太鮮明,不太獨特,卻也讓我們看到了他們共同的“猥瑣犬儒”,也證明了一旦公共生活的形態與秩序過度混亂了,人性是會發生怎樣的扭曲和異變的。
當這些劇中人物在我們眼前一 一出現的時候,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文革”災難年代里,人性的真善美和假惡丑始終都在進行一場大的博弈。這部戲,在給這些人物造型的時候,也始終是在這場大的博弈中堅持頌揚人性的真善美,鞭撻人性的假惡丑的。恰恰也就是在這種頌揚和鞭撻中,全劇真實準確而又形象生動地書寫了那一代知青的浴火重生,他們的艱難而又光榮的成長過程。
第三,它力圖書寫那一代知青愛情和婚姻的獨特意味,不管情景如何,更不管結果如何,它觸及了人性的一個最為隱秘的角落,在情愛和性愛的層面上揭露和批判了那個荒誕的年代對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一代人的人性的無情摧殘。
這部戲書寫了那一代知青的愛情和婚姻故事。趙曙光和馮曉蘭,武紅兵和李君婷,趙天亮和周萍,齊勇和孫曼玲,孫敬文和蔡苗苗,徐進步和謝菲,還有說不清道不白卻又令人同情更令人敬重的付正和李鴿,等等。
劇中劉江為知青們朗讀一本書中一段親吻膝蓋的文字,大家聽得入迷,如癡如醉??催@場戲,其實是令人心酸的。實事求是地講,沒有根據說那時候有過“禁欲”的規定,但是在一種特定的政治氣候和秩序里,動輒被扣上“封資修”和“四舊”的帽子,不表現為無產階級式的談愛,尤其是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時候談愛,也不是被所有的人所有的規矩都能允許的事情。從這場戲里,人們分明可以體察到這些少男們躁動的靈魂正在遭受某種情愛和性愛的壓抑。這樣的壓抑,照樣是人性被壓抑的一種表現。劇中,這種尋求,這種呼喚,結果就是我在上面提到的劇中寫到的那些少男少女們的愛情和婚姻。
《知青》這部電視劇力圖在總體上把握住書寫的悲壯風格,從敘事藝術的層面上還原那個時代的悲劇性。就《知青》的悲劇性敘事而言,我們可以認定的是,它的悲劇審美藝術和格調,至少有以下四點:即按照美的規律設置了尖銳的悲劇沖突;按照美的規律塑造了鮮明的悲劇形象;按照美的規律升華了感人的悲劇激情;按照美的規律創造了寶貴的悲劇價值。
這樣的悲劇沖突、悲劇形象、悲劇激情和悲劇價值,在最后的黑風口撲滅山火的那一段將近12分鐘長度的大戲里有了最為精粹的表現。那是一場跟“崇高”聯系在一起的戲,它具有了悲壯崇高的格調。那是真正的浴火!六位壯烈犧牲的烈士,“浴火”而后重生,則是他們生命價值的延伸。跪倒在他們遺體前那一群人,不會忘記他們的戰友,一定會在“文革”噩夢結束之后的新時代里重新鑄造人生的輝煌!
(編輯:孫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