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聽覺習慣的室內樂——聽秦文琛、郭文景新作有感
最近聽了一臺室內樂音樂會,中央音樂學院的兩位作曲家秦文琛、郭文景的作品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感覺是一種顛覆了聽覺習慣的室內樂。
秦文琛的箏獨奏《吹響的經幡》的開場就不一般,只見獨奏者劉文佳出場,手拿一桿大提琴弓子,猛拉古箏低音弦,拉出來一陣類似蒙古族呼麥的音響,低音高音、泛音齊全,大有余音繞梁、三日不絕的氣概。隨后音樂徐徐展開,有急有緩。聯想是草原景色,聽來是草原音響,說是風聲蟬鳴、經幡飄動,或者呼麥,都是可以的。只不過沒有古箏撥彈、珠落玉盤,聽不到半點古箏傳統的音響。等到獨奏者拉弦拉得差不多了,觀眾以為可以好好彈上一段的時刻,演奏者卻開始拍弦。只見臺上時而快拍、時而慢拍,音響如馬蹄疾馳、或如鐘鼓敲擊,閉上眼睛是一片打擊樂效果,聽來也是音樂,只是更像是環境的音響、自然的音樂,產生于弓弦之間的音響而已。卻不枯燥,有意思。
古箏獨奏之后緊接著是秦文琛作曲的阮族合奏《大地·云影》,由中央音樂學院的一群女學生演奏,徐陽教授領奏。第一樂章按作者說法是描寫“俯瞰云影在廣褒的大地上行走”。只聽單音齊奏起,出來一個三和弦,泛音飄出,又是一七和弦,音樂隨即進入自然音響的狀態。說是云影滾動,說是馬群奔馳,由遠而近,由近而遠,都是可以的。第二樂章《影子之舞》按作者說法是“體現出了一種粗獷的民間音樂氣質”,“運用了不規則節奏”。臺上演奏員滾奏一片的阮聲時而金戈鐵馬、時而電閃雷鳴,觀眾聽得正盡興,樂曲卻戛然而止。第三樂章標題是《群雁——向遠方》,“表達一種堅定、樂觀與執著的信念。”音樂聽來有旋律,有主題、有動機,有想象、有趣味、有起有落,寫作也很干凈。
這臺音樂會還演奏了郭文景的兩首作品。第一首是三支笛重奏《竹枝詞》,“歲寒三友,竹為君子”,作品寫竹竿挺拔,象征堅貞不移的高風亮節和竹子有節代表人要有節操之意。作品分為三個樂章。三支笛上臺是一聲齊奏,隨后各走一路,三支笛子,時而竊竊私語,時而交流爭吵,有洋洋自得、有自慚形色,表情細膩、形象生動。吹笛者個個如魚得水,分分合合,音樂聽來十分有趣味。三個樂章,按有限移位、12音與“八音五聲音階”和單線多聲三種技法探索寫成,聽來卻完全沒有技法探索性作品的枯燥與生硬,音樂生動完整。
接下來的打擊樂《戲》也是一首探索打擊樂演奏法的作品。按照作者的說法是對“一個人演奏N件樂器”的反動,是用“N個人去演奏一件樂器”,著力開發單件傳統打擊樂的多種演奏方法與各種表現能力。果然,十多個演奏員分幾組上臺,演奏的是一件民樂——鐃鈸。只聽金屬碰響,是單敲鐃鈸,隨后有敲有擊、有镲有打,音響描繪的是戲園子景色。打到音樂高潮處,人聲發出,有“嘿”、有“哈”,人聲、樂聲混為一片,氣象萬千、熱鬧非凡。
音樂會上還演奏了兩部外國作曲家的作品,一部是美國作曲家史蒂芬·哈克的鋼琴、弦樂重奏作品《太陽之王》,很顯然是現代派作品。音樂從節奏動機的推進開始,隨后有中音提琴的大段吟唱,有高低聲部不時爭吵、不時對話,也有旋律如歌的表達,只是找不到古典室內樂那樣隨時可供跟蹤、記憶的曲調。而荷蘭作曲家路易·安德森的聲樂與器樂合奏《地獄之門》,由女中音克里斯蒂娜·扎瓦洛尼演唱,沒有調性、沒有慣常的旋律,有的只是音樂的推進、戲劇的展開,看來聽來都是一出獨角的室內小歌劇。此外,作品略顯雍長。
比較而言,中國的4首作品更容易理解。不管是秦文琛的草原風光、還是郭文景的戲園景色,不管是文人情懷、還是牧人情感,都是本土風景,國人情感,觀眾聽來作品音響熟悉、內涵熟悉,聯想容易,接受起來自然容易,理解也沒有問題。兩位中國作曲家4首作品都在探索技法,或作曲技法、或演奏技法,絲毫沒有以往現代作品寫作的生硬與做作。這些作品的音樂探索遵循了音樂構成的基本規律,它們是作曲家注重音樂寫作的可聽性、音樂寫作的趣味性基礎之上的藝術創新與音樂突破。樂段寫作,基本是見好就收,演奏也十分盡興。
由此可見,中國作曲家已跨越現代作品實驗探索階段,他們獨具民族特色與兼具作曲家個性的現代作品,說明中國傳統器樂室內樂現代創作,走向了成熟,并進入現代室內樂世界一流作品的行列。這些作品體現的新技法、新音響、新意境不單在音樂演奏技法、創作方法上產生持久影響,更重要的影響,是對國人聽覺習慣的顛覆。找不到傳統音調跟隨的國人耳朵開始理解另外一種中國音樂,開始習慣另外一種音樂表達的方式,開始接受另外一種當代音樂,不是迫不得已,而是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編輯:孫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