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前輩的藝術精神代代相傳——記“苦禪·大課堂”
開幕式上,七十來歲的老學生們恭敬地向仍然健在的老前輩們鞠躬行禮,年輕的新學生們又向七十來歲的前輩們行了拜師禮,一種文化的傳承在展廳內靜靜地流淌著、彌漫著
李苦禪生平極重視書法功力的磨練,晚年亦無懈怠,每日臨摹碑帖。廖靜文在“苦禪·大課堂”開課儀式上動情地說:“李苦禪為人正直、愛國,畫得也很好,沒有一天停下畫筆,沒有一天不寫字,這種精神了不起!”
李苦禪學生裘兆明當年的課堂筆記依然保留完整
大課堂震動琉璃廠
廖靜文、侯一民、戴澤、鄧澍、楊先讓與30多名追隨李苦禪教授多年的弟子們,這樣的陣容、這樣的大課堂,給古老又帶有商業氣息的琉璃廠帶來了震動
一聲熟悉的上課鈴讓兩鬢斑白的學生們變得認真起來,他們坐得端正、一絲不茍,木桌木椅,滿墻的教學畫稿,讓30多名追隨李苦禪教授多年的弟子們仿佛重新回到了中央美術學院的課堂,他們的年齡已在70歲上下。講臺上的教師們大多步履蹣跚,他們是中央美術學院原院長徐悲鴻教授的夫人廖靜文女士、中央美術學院原副院長侯一民教授、90歲高齡的戴澤教授和鄧澍教授以及楊先讓教授,他們的平均年齡已接近90歲。這是近日在北京榮寶齋大廈舉辦的“‘苦禪·大課堂’李苦禪先生書畫稿展”開幕現場的真實一幕。開幕式上,七十來歲的老學生們恭敬地向仍然健在的老前輩們鞠躬行禮,年輕的新學生們又向七十來歲的前輩們行了拜師禮,一種文化的傳承在展廳內靜靜地流淌著、彌漫著。
開幕式后,“苦禪·大課堂”開講了,為期10天的課程邀請了李苦禪的弟子們為大眾免費公開講解中國書畫藝術和李苦禪的藝術探索。這里既是課堂,又不是課堂,老師很放松,講故事,說相聲,模仿偉人說話,模仿各種方言,逗得聽者哈哈大笑,但深沉的文化意識、另外一個時代的精氣神,卻滲透進聽者的內心深處,那是這個時代失落了的東西,能夠溫暖人心,像火把一樣,照亮前進的路程。
莊壽紅、蔣正鴻、周志龍、金連經、傅以新、吳麗珠、張為之、宋滌、王鴻勛、許化遲、趙寧安、李春海、許鴻賓、劉曦林、劉龍庭、陳雄立、崔瑞鹿、徐東鵬、曹環義、朱祖蔭、生存義、康寧、李嘉存、馬玉琪、朱鴻祥、朱綺、王超、李竹涵、谷谿、劉鐵寶、王為政、霍達、詹庚西、郭石夫、王同仁、裘兆明、鄧琳、雷振芳、王明明、崔如琢……李苦禪兒媳孫燕華說,苦禪老人的學生,能夠聯系到的都請了。這樣的陣容、這樣的大課堂,給古老又帶有商業氣息的琉璃廠帶來了震動。老先生們不計名利,抱著赤誠之心,走進琉璃廠,面對專業、業余等不同層次的“學生群”,回首往年趣事,笑侃中國畫的變遷,輕松警世,微笑育人。
“中國畫要發展,怎么發展?看看李苦禪先生的畫就能受啟發……認為中國畫已經窮途末路,只有‘西化’才能有發展的人們,來看看李苦禪先生的畫稿展吧。”年逾八旬的侯一民在“苦禪·大課堂”開課儀式上的講話,又一次提醒了人們歷史的價值。歷史的可愛之處就是永遠能讓人們找到發展中所遇問題的答案。
一個世紀以來,關于中國畫乃至中國文化如何發展的爭論不絕如縷。智者的話語言猶在耳,梁啟超曾對中國文化如何發展給出4個步驟:“第一步,要人人存一個尊重愛護本國文化的誠意;第二步,要用那西洋人研究學問的方法去研究他,得他的真相;第三步,把自己的文化綜合起來,還拿別人的補助他,叫他起一種化合作用,成為一個新的文化系統;第四步,把這新系統往外擴充,叫人類全體都得著他好處。”徐悲鴻曾經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之可采入者融之。”可以說,李苦禪正是這一文化理念的實踐者。李苦禪用西方寫實造像的理念去觀察對象,同時潛心研究中國大寫意藝術,最終能從梁楷、徐渭、八大山人、石濤、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等人的藝術成就里跳躍出去而又另辟蹊徑,這無疑是對中國畫發展的一次全新探索,同樣也是對唐代張璪所提出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創作方法的一次回歸。
此次“苦禪·大課堂”展覽不僅展示了大師的珍貴畫稿,更展示了李苦禪對中國畫的探索經驗,經驗總結起來,無非3個步驟:繼承、發展和弘揚,至于如何做好這三步,李苦禪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中國畫要姓“中”
李苦禪并非被動地受其所處時代種種思潮的左右,而是清醒地面對種種新舊、中西思想的人文環境,有取舍,有張弛,有獨立思考……
改革開放以來,國門大開,各種文化觀念、藝術觀念涌入,中國畫受到的沖擊堪比世紀之初。有人主張以傳統為主導,在傳統中求變、求發展;有人攻擊中國畫,認為中國畫已是日暮窮途,主張用西畫完全改變中國畫;還有人完全排斥外來觀念。對此,侯一民在“苦禪·大課堂”開課儀式上說,繼承和創新是永恒的真理,沒有繼承就沒有創新,沒有創新就沒有發展,“當代畫家應該多學習老一輩藝術家的博學,多讀文史”。侯一民則強調“中國畫必須要姓‘中’”。
要想讓中國畫姓“中”,繼承中國文化中的精華是必不可少的。中國畫同西方各種藝術思潮的交鋒從沒停止過。讓西方藝術思潮與中國畫產生化合作用的關鍵是要守住中國畫自身獨有的審美趣味。李可染曾說:“要以最大的勇氣打進去,以最大的勇氣打出來。”這一理論明確說明要創新必須先要深深地扎根于傳統。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清華大學教授李燕認為:“通過李苦禪的畫稿,可感受他所經歷的時代。但他并非被動地受其所處時代種種思潮的左右,而是清醒地面對種種新舊、中西思想的人文環境,有取舍,有張弛,有獨立思考……他在對中國美術史的全面探討中確立了‘中國文人寫意書畫乃是最具高度的書畫藝術’,從而在亂象紛雜之中堅守傳統大寫意書畫,矢志不移。但同時又將西方繪畫可融我所用者融匯其中,其難在一個‘融’字。”李苦禪之所以能撥開時代亂象,堅守中國畫,并保持其獨特審美趣味,是因為他不僅對中國美術史有著深入了解,同時對傳統文化中可取之物一一鉆研。廖靜文在“苦禪·大課堂”開課儀式上動情地說:“李苦禪為人正直、愛國,畫得也很好,沒有一天停下畫筆,沒有一天不寫字,這種精神了不起!”李苦禪深植中國文化沃土加之勤學苦畫是其取得藝術成就的重要原因,這種靜得下來和刻苦鉆研的精神是當今畫壇所亟須的。
李苦禪對于中國大寫意花鳥畫的創新,不僅僅表現于融匯中西方繪畫,更表現在融匯古今筆法和融匯各傳統藝術門類方面。“那時候,好多人想要改造中國畫。我們當時也有使命感。”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教授王同仁講道,中國畫有其獨到之處,西洋畫亦是。二者嫁接,可能產生新的繪畫品種,但也可能失敗。“當時,有很多人采用西畫的技巧,嘗試創作彩墨畫,但后來被認為不是一條正確道路,于是又回歸到中國畫本身。”李苦禪對于引導學生回歸中國畫本身的藝術理念和教學實踐都是很有說服力的,他除了在藝術上吸取石濤、八大山人、揚州畫派、吳昌碩、齊白石等前輩的技法之外,還勤習書法、研究《易經》,他精通金石學等多種藝術門類。比如,李苦禪認為“戲畫一理”,在《畫戲不解之緣》一文中他寫道:“京戲是寫意的戲,是很高度的綜合藝術。要想畫好中國畫,除了打好一切有關的基礎之外,最好還得懂點京戲。”在教學中,以戲喻畫就成了他獨有的方式。他常對學生講:“武生好角一出場,往那一站,八面威風,滿臺都是他的戲!寫意一筆下去,也應如此。”他說到興起,就來一段唱腔,畫到傳神時,就來個亮相,既活躍了課堂氣氛,又讓學生容易理解。應該說,他是第一位將京劇藝術納入高等美術院校課堂的教授。
學生們回憶李苦禪、講解李苦禪,說得最多的就是無論校內還是校外,只要有學生向李苦禪請教,他都會悉心指導。說不通的就會提筆示范,可以說李苦禪在教學上完全沒有保留,也從來不相信絕活。教了一輩子書的李苦禪,在81歲時錄制了《中國花鳥畫》《苦禪畫鷹》《苦禪寫意》3部科教影片,為后人貢獻出了一生的寫意技法。
當年,學生不只是學畫,苦禪老人把文化的方方面面帶進“大課堂”,課上課下,有德彪西的音樂,有侯寶林的相聲……要么讓學生的思情隨著音符飄蕩,要么讓學生開懷一笑。
補上因社會變遷導致的文化斷層
現在對中國畫到底要干什么沒有達成共識,這是因為沒有形成對傳統文化認同的凝聚力,對中國的繪畫發展難以起到穩定的作用
如今,隨著時代一次次變遷,中國畫已經失去了農業文明的滋養,要如何取舍前人經驗來適應當今社會?楊先讓認為:“我們學習李苦禪不是只學他那一樹一花、一筆一染,而是要學習研究他的人品、個性與畫品能如此統一的原因,以及造就一位有氣節大師的全面因素。”
作為李苦禪后人的李燕及其夫人孫燕華所辦的此次“苦禪·大課堂”及其李苦禪畫稿展正是出于這一目的。孫燕華對他們所作的嘗試,解釋道:“通過各種形式挖掘和弘揚老一輩的藝術傳統,以利于中華文化的不斷繁榮,是我們這些快70歲的人責無旁貸的義務。”
從2005年至今,依托李苦禪紀念館所舉辦的各種弘揚傳統文化的活動已有10余項,其中包括李苦禪作品展、組織藝術名家講座研討中國書畫藝術、苦禪先生搜集的金石拓片展、錄制電視紀錄片等不同形式,并依靠李苦禪紀念館和李苦禪官方網站等多種傳播手段向大眾展示和弘揚中國書畫藝術。下一步要做“齊白石、李苦禪、許麟廬三人展”。“李苦禪上承白石老人,與許麟廬的關系又亦師亦友。從1864年齊白石出生到2011年許麟廬去世,掐指一算,也有147年,這也是確立齊派大寫意花鳥畫風格的時代。其實,從這一條線就可以窺視中國畫各個門派乃至各門類藝術的百年發展。”孫燕華說。
李燕認為,現在說中國畫走到末路還為時尚早,之所以如今沒能出現大師,的確有時代和文化思潮的原因,但歸根結底是人們很難真正地靜下來,真正做到像梁啟超、徐悲鴻所說那樣,深入研究中國文化。只有根扎得更深,才有可能更好融古匯今,引領中國畫走向復興。如今,在中國,文人絕跡,又何談文人畫?我們能做的是面向群眾,更好地宣傳中國文化,讓更多的人愿意靜下心來鉆研本國文化,補上因社會變遷導致的文化斷層。“現在的很多創新與發展都沒有根基,對中國的繪畫發展難以起到穩定的作用。可以說,到現在都沒有形成振興民族藝術的主流,對傳統文化的認同都沒有形成有凝聚力的東西。大家各自打各自的,都覺得自己是創新的。但是找不到主流:中國畫到底要干什么?”
9月10日,“苦禪·大課堂”的最后一節課由李苦禪之子李燕任教。一開場的山東快書讓整個課堂的氣氛變得異常活躍。課堂上座無虛席,就連過道都被人擠得滿滿當當。李燕回憶說:“當年我父親的課堂就是這樣,很多外班的學生都來旁聽。”
李燕給“苦禪·大課堂”設計了兩扇獨具匠心的窗戶。窗前多出了很多“90后”的面孔,他們透過窗子,向教室內張望,也被這樣的課堂吸引了。這是一批來自廣東一所院校的藝術專業大學生,他們來北京采風正巧遇上此次展覽,帶隊的老師正是李燕當年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學生。“只要大家愿意聽,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李燕欣慰地說。
墻壁上李苦禪的課徒稿、講臺上的李燕、講臺下的帶隊老師和這些“90后”的年輕人,這樣一個囊括4代中國藝術人的組合,出現在百余平方米的空間內,仿佛讓在場所有人看到了中國畫薪火相傳的希望。
(編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