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藝未來之發展
話劇的發展方向要依據觀眾的愛好和需要。因此總結具體歷史的經驗教訓,比空談理論更重要。2008年出版的《上海話劇百年史述》一書中就曾提到:“80年代,人們不再滿足于耳提面命式的教育,而是帶著自己的感情和理性……西方的各種戲劇思潮和流派的紛紛涌入……掀起一股‘探索劇’的熱流……話劇界在短短十年里幾乎把西方百年間的各個現代戲劇流派的手段、技巧全都搬用了一遍……從‘探索劇’到‘小劇場’話劇,留下了新的舞臺經驗……”,“90年代初,《留守女士》和《情人》在上海、北京,乃至全國的演出都引起了轟動效應(前者公演了300多場),它們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上海‘大眾戲劇’的傳統,都不約而同地放棄了80年代‘探索戲劇’那種哲學與文化探索的熱衷,和對‘形而上’問題的偏愛,在內容上開始關注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和情感狀態。遠離了先鋒派的藝術試驗,而轉向爭取普通話劇觀眾的商業化戲劇……”,“話劇市場化是雙刃劍——一方面強化利益的追逐,另一方面也弱化了對戲劇藝術的人文精神和社會責任的關注……”
在此,應當回顧一下中國話劇和戲劇院的歷史:“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大力倡導改革的1918年起,到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之前……現代話劇從發端、形成、到走向成熟……第一個階段是20年代的‘愛美的’戲劇時代,第二個階段是30年代開展的從左翼戲劇到國防戲劇時期,這正是現代話劇逐步走向成熟的階段……第一個‘愛美的’戲劇團體是1921年3月在上海成立的‘民眾戲劇社’(沈雁冰仿效羅曼·羅蘭倡導的‘民眾劇院’而提名的)。”
《戲劇》雜志創刊號上發表過以下宣言:“蕭伯納曾說:‘戲場是宣傳主義的地方!’這句話雖然不能一定是,但我們至少可以說一句:當看戲是消閑的時代現在已經過去了,戲院在現代社會中確是占著重要地位,是推動社會使之前進的一個輪子……表示要向美、法的小劇場運動學習:‘拿藝術化的戲劇表現人類高尚的理想。’還根據羅曼·羅蘭的觀點,提出要用戲劇使勞工們得到‘娛樂’、‘能力’、‘知識’。”
到了2012年,北京人藝的《甲子園》上演,報上曾出現這樣的標題:“以一種精神的堅守呼喚人性的復歸。”并說:“很多人看戲,不是看臺上的人物,而是在找我們自己的影子。”
就在此前不久,報上曾發表過兩篇網民對新版《推銷員之死》的演出意見:“如果不能帶來愛,至少傳遞希望。如果不能傳遞希望,起碼可以謀求理解吧!在這部戲里,高尚的藝術被眼花繚亂的形式遮蔽了!”“整場演出,我沒有看到夢想,沒有看到人物飽滿或悲涼的靈魂,沒有看到驅動他們行動的力量源自哪里,更沒有看到‘愛’!”
在重慶創作《北京人》的過程中,曹禺曾向劇專學生讀了該劇的片段,然后問:“你們聽得出來這個劇本寫的是什么嗎?”學生方璦德回答:“我覺得您寫出了善良的人們在一片無涯的痛苦中,以撫慰別人為自己快樂的高潔心靈。尤其是愫方,她簡直是美的化身。”曹禺說:“你理解得不錯。”(近年演出中愫方卻被“大屋頂”和“斜地面”替代了!)
通過以上的歷史例證,可以看出,藝術領導人的走向對戲劇院的發展方向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焦菊隱先生說過:“寫戲,就是寫人,寫人,就是寫性格。從臺詞里挖掘形體動作和舞臺行動,用生活細節和濃郁感情來豐富舞臺生活和人物形象,因而使劇本一經演出就煥發光彩,這是中國學派表演藝術的驚人的創造……”于是之也說過:“《龍須溝》剛演,廖承志就寫信給李伯釗院長,他認為這戲充滿著愛的感情。周揚欣賞狗子來向瘋子認罪,瘋子只叫狗子:‘把你的手伸出來,給我瞅瞅!’看看他的手說:‘啊,你的也是人手啊!去吧!’周揚評這句話是‘有斤兩的’。”曹禺院長解放后寫過好幾個劇本,其中最成功的角色是《王昭君》里的“孫美人”,于是之創造了不少舞臺形象,最引人注目的是《駱駝祥子》里的“老馬”,為什么?!
因為如何表現“人”,一直是北京人藝對創作方法選擇時的重點。
焦先生初來人藝時,發現大量的桌面分析工作被填鴨地塞給演員,后果是造成了表演的概念化和表演中的情緒。他改用了“體驗生活”的做法,鼓勵用“形象思維”。他說:“戲是演給觀眾看的,要具體,不能抽象。”把“內心體驗”改成“形體動作”。并指出:把作家的行動性語言組織成為具有語言性的行動,這就是戲劇藝術的對立統一規律。導演要和演員一起挖掘人物的心理行動。這一思路在《龍須溝》第一幕“出走”的一場戲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后來他又從蘇聯專家那里領悟到“斯氏體系”的創作原理,最根本的是最高任務、貫串行動和規定情境的學說,最高任務的提法是科學的。緊跟著他就提出了“民族代試驗”的主張。他說:“戲曲給我思想上引了路,幫我理解體會了一些斯氏所闡明的形體動作和內心動作的一致性。符合規定情境的形體動作,可以誘導正確的內心動作。在這一點上,我們對戲曲比斯氏的要求更為嚴格。”
焦先生的試驗是通過郭老的三部戲進行的(1957年《虎符》,1959年《蔡文姬》,1962年《武則天》)。其中重點試驗了中國傳統詩畫里的注重人物內心意境抒發,特別強調“神似”。“神”,可以喚起豐富的想象,使觀眾著迷。(朱琳在《蔡文姬》中創造“詩人的腳步”,就是一例)他說:“中國戲曲是現實主義的藝術,而不是象征的藝術。”焦先生的“中國學派”生前已經初露端倪,可惜本人英年早逝。希望后繼有人,能把他未了的志愿繼承下去。加強形體動作表現的話劇形式,在當前代表著一個前進的方向,焦先生的試驗是具有前瞻性的。
(編輯:單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