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沒有“諾獎”光環,新作熱度不減
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捧走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村上春樹“諾貝爾萬年陪練”這頂帽子還是沒摘掉。雖沒有獎項加身,但村上在讀者中的魅力絲毫未減。新作《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剛一面世,便在日本創下7天突破100萬冊的銷售奇跡,10月中旬推出的中文版也已位居國內各大圖書排行榜前列。
近日,《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文版出品方新經典文化以“村上春樹的巡禮之年”為題目,在北京日本文化中心舉辦閱讀沙龍。活動現場,曾翻譯過多部村上作品的施小煒,學者止庵、戴錦華以及音樂評論家劉雪峰與眾多讀者一道,以這部作品入手,從不同角度解讀村上。
從孤獨到棄絕
“這是繼《挪威的森林》之后,我的第一部反映現實的作品。我感到必須寫百分之百的現實,才能再上一個臺階。”村上本人唯一一次在公開場合談及《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時曾說:“年輕時人們受到傷害后總會刻意掩蓋,總想忘卻,但隨著時間流逝,才能一點一點打開封印,開始正視創傷。創傷越大,能克服它的人就越成熟。”
讀罷此書,究竟能從村上的字里行間捕捉到何樣的現實,作品又是否真如他所言,是一部關于成長與創痛的作品?施小煒首先給出了自己觀點,他認為無論是《尋羊冒險記》《海邊的卡夫卡》還是《1Q84》,村上一直很擅長在作品中加入許多非寫實的部分,但在這部作品中他卻有意摒棄掉那些。因此從長篇小說的角度來看,它的確是村上對寫實主義的一次回歸。“如果你關注的是一個青年從20歲到36歲走過的這段歷程,那它自然是成長之作;如果你關注幾個年輕人從相識、交往到關系破裂后分手,也可以把它看作青春文學。很難用一個簡單的概念或者僅從一個層面加以概括,是村上的作品很突出的特點,因此日本文學評論家橋本大三郎說這部作品像一塊拿破侖蛋糕,我覺得這個比喻非常恰當。你吃到哪一層,就會品到哪一種味道。”施小煒說。
孤獨是村上在作品中反復探究的主題,在止庵看來,《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最大的突破莫過于將“孤獨”寫到了“棄絕”。他說:“村上所塑造的每每都是特立獨行甚至遺世獨立的角色,但這次他給主人公多崎作安排了一個穩定的職業,并讓他隸屬于某一家公司,某一個組織,但盡管如此,他依舊孤獨。其實,‘孤獨’這個詞對多崎作而言都有點兒輕,村上把他的孤獨寫到了‘你已經被棄絕’的地步,我覺得這一點和現代人的處境很吻合。每個人看上去都過得不錯,但誰都沒有歸屬感,隨時可能被棄絕。這種孤獨感不僅是在日本,在中國甚至是整個世界,都能引起人們強烈的共鳴。”
隱喻無處不在
在《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中,5位主人公的其中4人名字中都包含著色彩,分別是赤、青、黑、白。這些色彩有什么樣的隱喻,又為何唯獨多崎作是沒有色彩的?“我想村上的作品最迷人的地方正在于主人公,這部更是如此。”戴錦華談到:“多崎作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他是一個沒有色彩的人。看上去他淹沒在人群中,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但在對傷痛的重新審視與回溯中,他收獲了每一個有顏色的朋友對自己的認同。在我看來,這是一部‘療愈之作’,村上也通過多崎作的巡禮,實現了從內容到形式的交融。因此,多崎作的沒有色彩,之于這個目迷五色的世界來說,才是最燦爛的色彩。”
除了關于色彩的懸念,引起讀者最多討論的還有書中多次出現的車站,村上究竟想要通過車站表達什么?曾在日本生活多年的施小煒覺得車站很容易讓創作者產生靈感,《鐵道員》《天國車站》等以車站為主題的文學、影視作品在日本也一直層出不窮,他說:“車站是一個終點,同時也是起點;它是很現實的存在,又具有象征的意義。我在日本的時候,住在千葉縣的野田,只有一個很小、很古舊的車站。但每次我站在那里,總覺得會有很多故事發生。”
止庵則將結尾處村上對新宿車站的描寫視作神來之筆,他談到:“在吉尼斯紀錄中,新宿車站是世界上使用人次最多的鐵路車站,但它對不同的人來說意義也不盡相同。如果你是一個上班族,那么它只是每天都必須經過的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所在。而多崎作是車站的建造者,站在那里,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他發現自己如同車站一樣,像一個空心的容器,只有人穿行,沒有人停留。大家各有各的去處和歸宿,卻也都不過是生命中步履匆匆的過客。”
“日本”的李斯特與“世界”的村上
無論是在題目還是行文中,李斯特的《巡禮之年》都作為一個不可或缺的元素始終貫穿,音樂對這部作品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巡禮之年》又寄托了村上的哪些心緒?音樂評論家劉雪峰指出,國內一般將“巡禮之年”翻譯為“旅行歲月”,因此其中的“年”并非指某一個特別的年份,而是李斯特豐富多彩的青春歲月。“有很多人問我為什么村上會選擇《巡禮之年》中的一首《鄉愁》作為小說的核心,聽過的人或許都有這樣的感覺,這首曲子在開始時的幾個單音非常不像李斯特的風格。它有那么濃郁的日本味道,簡直有點久石讓的風格,我想村上在最初聽到它時也會產生一種驚喜。”閱讀過《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之后,劉雪峰認為主人公與李斯特在“巡禮”二字上更為吻合,“從小就博覽群書的李斯特尤其癡迷各個國家的文學,因此他是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心情踏上旅途的。一路上,他不斷觸景生情,便不斷以旋律記錄下彼時的心緒,而《鄉愁》中則是一種由田園風光喚起的莫名感傷,這種感覺非常像多崎作,那種永遠處于漂泊和孤獨的生命狀態。”
作為一位日本作家,村上的讀者卻遍布世界各地,中國也有不少忠實的“村上迷”,這是為何?在施小煒看來,村上擅長從生活中最日常的部分入手,因此他筆下的人與事跟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沒有隔膜。戴錦華則認為,村上是一個為全球讀者寫作的作家,無論這個人是否了解、是否喜歡日本文化,他都可以毫無障礙地閱讀村上,不過她還談到:“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村上又真的是一位‘很日本’的作家。有一次,我坐在非高峰期的東京地鐵里,空蕩的地鐵一塵不染,每個地方甚至都閃著潔凈的亮光,感覺就像是身處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里。那時我突然就明白了村上的想象力,正是來源于日本這種極端現代、情感淡漠的社會。他作品中的孤獨,是對現代社會最痛徹心扉的批判、拒絕和不妥協,而同樣不停流動、不斷漂泊的我們盡管生活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但讀到這份孤獨,自然而然都會產生一種共鳴。從這個角度而言,村上無疑是一個偉大的作家,即便他沒有拿到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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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書摘
……人們不知來自何處,源源不斷地趕來,自覺地整齊排隊,秩序井然地走進列車,被運往某地。如此眾多的人在這個世界里實實在在地存在,多崎作首先被這個事實感動。繼而為這個世界上居然有如此眾多的綠色列車而感動,他覺得這簡直是奇跡。如此眾多的人被如此眾多的綠色列車若無其事、秩序井然地運來運去。如此眾多的人各有各的去處與歸宿。
……多崎作沒有自己的去處。這對他的人生來說似乎就是一則命題。他沒有去處,也沒有歸宿。這種東西從前不曾有過,如今仍舊沒有。對他而言,唯一的去處就是“此刻所在之地”。
……心與心之間不是只能通過和諧結合在一起,通過傷痛反而能更深地交融。疼痛與疼痛,脆弱與脆弱,讓彼此的心相連。每一份寧靜之中,總隱沒著悲痛的呼號;每一份寬恕背后,總有鮮血灑落大地;每一次接納,也總要經歷沉痛的失去。這才是真正的和諧深處存在的東西。
(編輯:高晴)